阴凉的风吹得城楼上的灯笼摇摆不定,昏黄的烛火勾出一圈圈的光晕,将那几个鬼魅的影子逐渐拉长,又缓缓压扁,来回晃荡间,只听一声长长的呜咽,守城的侍卫不禁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挂着的几个人头。
夜里的猫,叫声很是瘆人,如同一把利爪在胸口/活活撕开,翻出烂肉。
吱呀一声,内间的门被推开,苏倾雪从宫女手上接过铜盆,将巾帕用温水洗过,复又乖顺的走到塌前,峨眉微抬,道。
“皇上,臣妾为你擦拭身体。”
段无暇掀了掀眼皮,苏倾雪弓下腰,小心解开他的外衣,柔嫩的双手贴着紧致的皮肤,一点点翻开裹着的纱布,污血晕了出来,她倒吸了口凉气,却听段无暇出声安慰。
“无妨,不疼。”
苏倾雪眼眶红了红,段无暇极少与她说知心话,从前在宫里,他多数都跟夏绵绵处在一起,研墨写诗,夏扑流萤,冬摘菖蒲,游船嬉戏,郎情妾意。
“柔妃,过几日,朕要选妃。”
段无暇半支起身子,腹部用力,又涌出不少鲜血。
苏倾雪抬眼,清亮的眸子看着段无暇,后又极快的垂下长睫,“后宫充实,乃是大周之喜。”
“你总这般无趣,若是绵绵在,一定会变着法子阻我。朕今日,险些丧命,若朕死了,你便解脱了...”
苏倾雪的手擦到腋下,听他这般推诿,神色黯然顿住。段无暇反手握住她的掌心,拖到下颌处,蹭了蹭,又道。
“这些年,我总是对你不住。我死了,你可会伤心。”他没用朕,而是以我自称,苏倾雪再也没能忍住,扑在段无暇身上呜咽起来。
“莫哭,我不会死的。”段无暇拍了拍苏倾雪的后背,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是清冷疏离,他抚着苏倾雪的鬓发,那人哭的伤心,似要把这些年的委屈悉数发泄出来。
“臣妾知道,皇上心里只有绵绵。可臣妾不想皇上出事,更不想皇上忧心。”苏倾雪与夏绵绵虽说同是养在常宁宫的,可一个性子柔弱,最是乖顺,一个性子执拗,最有主意。
所以从一开始定了心性,夏绵绵便再不肯受太后的挟制,绝不泄露段无暇半分隐秘。
而苏倾雪深谙太后心意,顺理成章被封柔妃,在两人之间,虚与委蛇。
“世间爱人的法子有千万种,臣妾不愿争宠,不愿与绵绵夺取皇上的爱,惟愿默默守候,不让任何人伤害皇上。”
段无暇不动声色的笑笑,略微沉吟,眸中精光乍现。
嘴上却是极其温柔的安抚,“柔妃,我非草木,岂能不知你待我的心。我们自小一同长大,这份情谊难能可贵。即便日后纳妃,也只是权宜之计。
绵绵入了侯府,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
春意阁内,九重华帐,光影迷离间,声声缱绻。
此时此刻,侯府玉楼阁,轻纱罗裳,美人潋滟,夏绵绵撑着下颌,右手捏着琉璃盏,嘴角轻轻一抿,甘咧入喉,辛辣裹腹,闷滞的委屈无处发泄。
顾庭深从外头晃回侯府,一入门便看见那双颤动的肩膀,他顿了顿,随即扯开外衣,一脚踹开圆凳,半边身子倒了上去。
“女儿红不是这么喝得,得小口慢酌,像这样。”
说罢,抬起下巴,犹如斧劈的线条勾勒的那张俊脸如梦似幻,酒水滑过他的脖颈,绕着喉结转开,滚进月白色领口之中。
夏绵绵斜瞟他一眼,嗤笑道,“侯爷今日不招舟哥伺候了?”
顾庭深捏着耳朵,偏开脑袋似笑非笑,“他要选妃了。”
脑中一阵轰隆,夏绵绵杏目睁圆,无数情绪浑然闪过,片刻之后却又不以为然的轻叹,“侯爷在说什么,绵绵听不懂。”
顾庭深轻笑,起身抱起桌上开封的酒坛,踉跄着走到门口,忽又回头,“上元节,姑母命我同去选妻,你若是得空,不妨帮我去长长眼色。”
皓月当空,伴随清脆的一声响动,盛酒的坛子碎成八瓣,顾庭深张着嘴巴,忽然打了个酒嗝,这夜,真冷。
离上元节还有两日,太尉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
小厨房打杂的丫鬟小厮,个个忙的脚不着地,打眼望去,台面上摆的雕盘绮食,水陆八珍,直叫人看的眼花缭乱,垂涎三尺。
“你在那愣着作甚,将这盘桂花糯米糖糕端到膳厅去,大人特意吩咐做的,需走快些,莫要凉了。”
说罢,又在翡翠莲式盘上扣了一顶如意盖子,小厮躬身接住,一路小跑着往膳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