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迟青荷眼中,哥哥确是很好看的。
这一点,从那些到店里其实什么也不做,明着暗着尽往迟成身上送去秋波的姑娘们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
哥哥两道剑眉挺拔,长睫毛,大眼睛如一泓湖水,标准的男性脸型线条硬朗。她听见那些姑娘们窃窃的议论,知道哥哥有个浑名,叫做“赵云”。
对于哥哥,迟青荷有一种天生的对待亲人的依赖感。那种感情如海底砂石一般粗糙又细碎。后来她回忆起那时的一切总会这样想——也许,哥哥对于她也是如此吧。
时间默默流逝,像瀛河的水。虽然前一夜城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第二天太阳依然如往常一样照常升起。
庙会一劫的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了消息:“三月十六日夜,有西北军残部侵犯我爻州天禅寺,已经被刘总督连夜出兵全歼,爻州无虞。”。人们放下报纸,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迟青荷和余氏这样的人,争执的双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活了下来,并且第二天照样还可以开门营业。
棋盘街上,包子店照旧冒着白腾腾的热气;石板上摆放着乱糟糟的青菜;空气中弥漫着咸鱼和腐肉的气味;主妇们挎着篮子侧身擦肩而过;隔壁茶馆依旧是那些人来来往往。
迟青荷倚在“有余粮油店”门前,觉得一切失而复得,弥足珍贵。
又一天平静的过去了。天黑之后,棋盘街两边店铺大多了关了门。迟青荷双手举起最后一扇门板,费力的想要把它卡在地面的木槽上,她的额头上涔出了细细的汗珠。背对着她,迟成从一人宽的门缝,噌的一下跳着挤了进来。
迟青荷被背后的人影吓了一跳,惊骇的转过头来瞪大眼睛,见是他便没好气的道:“你回来了?娘刚才还在说人又去哪了,到现在不回来!现在外面那么乱,不知道早点回来。”
“咳,就你话多。娘呢?”迟成不耐烦的问,将手里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
“在楼上睡觉。昨晚没睡好,头疼。”迟青荷说。
“噢,我上去看看。”迟成边说边往里间走,楼梯间黑洞洞的,他踏在上面,脚步咚咚作响,木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迟青荷留了一扇店门,将煤炉子拎了出来,准备将煤渣拨出来,装一膛新煤,再闷了炉子。蓝色的火苗发出炙人的气浪,红光映在她冷清的脸上,额上的碎发被热浪吹的忽闪忽闪。
不一会儿,楼梯间又传来咚咚下楼的声音,迟成又在喊:“有饭吗?快给我热热。”
迟青荷放下拨火钳子,问道:“还没吃饭哪?!在橱子里,拿过来,我给你热。”
“哟,还是红烧肉呢。”迟成端着那碗黑乎乎、油光光的红烧肉,一边走过去,一边将鼻子贴在上面闻着:“香,真香。”
迟青荷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又咧开嘴笑了。
有哥哥在,她的开心都比平时多。
迟成将碗递给她,又问:“咳,我的酒呢?”
“你倒怪会享受。又酒又肉的。”迟青荷道:“不就在橱柜最下面那层架子上,上次喝过还是你自己放的呢。”
煤炉子重新又被打开,呼呼的红色火焰窜了上来,一会儿,那碗黑乎乎的红烧肉滋滋冒着细密的泡被搁在了桌上,迟成自斟自饮,满屋尽是酒肉的香气。
“这煤炉子烧起来不错吧?”迟成问道。
“什么不错?”姑娘问。
“比烧柴火省事多了吧。”迟成道。
“嗯,那是省事多了。起码不用捡柴、劈柴。以前劈柴,手尽磨的起泡。”迟青荷说着,将自己的手翻来翻去的看着。
“煤用完了,我再弄点回来。”迟成狡黠的笑笑。“面粉呢?上次拿回来的十来包卖完了吗?”他又问道。
“没呢,还有三、四包呢。还是少拿吧,你也小心些,被人发现可不好。”迟青荷担心说道。
那些煤、面粉、大米之类,都是迟成偷偷弄回来的。每次他和母亲说起这些事表情都很神秘。迟青荷隐隐约约知道,大约是哥哥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从码头仓库里偷着搬回来的。她想着哥哥的那些朋友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对此总是提心吊胆,但是母亲和哥哥却十分泰然自若。
“咳,没事。这事你们不要操心了,用完跟我说一声就行。”迟成抿了一口酒,发出啧啧的声音。“对,对,我这有个好东西。”他将桌上的那个纸包推到迟青荷面前。
“什么好东西?”迟青荷有些疑惑的问道,一边拿起纸包。
“你看看。”迟成故作神秘道。
捆着包裹的麻线被拆开,掰开暗黄的油纸,又打开粉色的硬纸盒。两块糕点出现在眼前。只是被挤得有些变形。“是奶油蛋糕,你尝尝,又香又甜。”迟成冲着她笑道。
迟青荷连着纸包将蛋糕拿起,放入口中,轻轻咬下一块,只觉一阵香甜弥漫开来。“真好吃。”她说道。见迟成笑着看她,又问:“这个很贵吧?”
迟成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贵,我有钱!”
迟青荷一口一口小心的咬下去,她有点舍不得吃。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吃蛋糕。
楼梯间的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摸索着下楼的声音,脚步沉重而缓慢,接着又是妇人的咳嗽声。迟青荷端起油灯走过去。昏暗中,余氏散着头发,披了件夹衣,脚上趿一双黑单鞋,一手搭着扶手,摸索着走下楼来。
“你怎么下来了?”他俩同时问道。
余氏头发纷乱,眼睛浮肿,一脸倦容,说道:“唉呀,睡不着,不睡了。”她道:“饭橱里有肉,你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