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萧行之,已是十数日之后,期间凌歌一直待在彤管院里静心养伤,有谈书悉心照料,又无闲人相扰,伤势自是好得快些,如今她已能提笔习字了。
这日,如往常一样,凌歌在廊下捧书拜读,飞燕便蜷在身旁酣睡,不时地发出几声呼噜,而谈书则搬了一应茶具,于一旁为她煮茗添茶。
已是八月天,时有秋风拂过,送来一袭凉意和阵阵花香。
偶尔眼乏时抬一抬头,看到檐牙之外天高云淡,便觉心头十分惬意,她不由得想,从前她便是无欲无求散漫度日,若是以后的日子都像如今这般,也未尝不好呢?
然而一念方起,便见回廊那头,萧行之一身月白长袍,足踏白靴,负手举步而来,一派悠然写意的模样。
满心的惬意顿时四散而去,她心下唉声一叹,再抬眼时已收拾好了心情,浅浅一笑,“萧师兄。”
多日不见,他气色比先前又好了些许,想来他这阵日子过得也不赖嘛。
他略作颔首,倾身将她手中握着的书卷抽去,含笑道:“今日仲秋,天朗气清最宜出游,不知歌儿可有兴致与我一道出去走走?”
仲秋?是了,今日是八月十五,人月团圆的日子,她竟差些给忘了。
她忽地情绪有些低落,托辞已到了嘴边,抬眼却见他一直温温柔柔地望着自己,目含希冀,“可好?”
她微微动容,一时不忍拂他好意,只得故作矜持地点了一点头。
“先生,那谈书……”谈书在一旁弱弱地开口,小眼神里闪着一簇渴望。
“你也同去。”他淡声说道。
言迄,谈书喜形于色自不必说,凌歌亦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消失十数日,一出现便邀她一同出去,怎么想都有些古怪,再者,她也不想与他单独相处,若是有谈书在,好歹也能多些自在。
这回驾车之人,不是先前那个高高瘦瘦的摘星,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有些面熟。
凌歌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人,上车时便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却在忽然之间,浑身冷得轻颤了一下。
她踩着矮凳,抬首见萧行之正和善地笑望着她,递来一只青竹般骨节分明的大手。
她犹似未见地错开了去,径自登上车,心里仍在疑惑不已,奇怪,方才是起风了吗?
“歌儿方才在看什么?”
车厢内,已然端正在座的萧行之状似不经意地问,若仔细听,不难辨出几分着紧与在意。
凌歌并无多心,只觉讶异,方才她不过滞了须臾,这都被他注意到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老实答道:“我只是看那驾车的小哥儿有些眼熟,一时好奇罢了。”
他听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是微妙,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猜测着其中缘由,一通浮想联翩。
“他叫式辰,你唤他名字即可。”他语气略有些冷淡,她眉一挑,有些不明所以,又听他话音一转,似春回大地一般,蓦然回暖,“小歌儿……还是最宜唤你。”
凌歌冷不丁一颤,似过电一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咬咬牙,默默地绞了一绞衣角,一张脸木然不已,权当自己眼瞎耳聋。
与此同时,原本甚是稳当的车身豁然一簸,将她颠离了座位,她惊了一下,忙扶住坐榻边缘,好险地稳住了身形,然而未及坐回去,左膝忽地一麻,身体再次失衡,竟直直往前扑了过去。
眼见对面萧行之仍然四稳八平坐着,她不忍卒视般闭了双眼。
不过一瞬之间,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发生,身上也未有疼痛感传来,凌歌只觉得腰上一紧,人已稳稳当当地落入眼前人怀中。
笑声在她头顶畅然响起,“小歌儿,你这可是‘投怀送抱’啊?”
这人当真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凌歌没好气地想着。
他手掌只是虚搭在她后腰上,并未施以钳制,她稍微一挣,轻易便离开了他怀里。
她肃着一张脸,“萧师兄,如画一直敬你如父如兄,还请你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让你调戏!
被心上人说“你就跟我父兄一样”的感觉如何?自个儿憋屈去吧哼!
说罢她便将头一扭眼一闭,径自寻周公唠嗑去也,自然不见萧行之自打听了那句话后,徒然冷了下去的脸色。
“歌儿?”
听不到!她气咻咻地不予理会。
“歌儿?”
听不到,听……怎么突然间好困?意识坠入黑暗之前,她如是忖着。
他面带微笑地收了指,在她身体失去意识而即将倒下时,一个移形换位,于她身旁安坐,长臂虚张,堪堪将她纳入怀里。
伸指捏了捏她小巧可爱的鼻子,直招来她秀眉轻蹙,这才解恨地罢了手,他轻哼一声,语气却是出奇的温软,“让你不乖。”
嗬哟!
车辕上一左一右分坐的谈书式辰对视一眼,旋即十分默契地扭回头去,圣人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他们还是好生赶车吧!
西市主街,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