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太平桥
下午第三节课间休息,大家开始讨论吃什么点心。我们顺昌路上太平桥点心摊在上海是小有名气的。晓萍说她好久没有吃到老虎脚爪了,她很想再尝尝,但不知附近什么地方有卖。本来,每天下午总有一个老头来学校附近设摊卖老虎脚爪,不知什么原因,他好长时间没来了。我告诉她,黄陂南路上就有一家做老虎脚爪的小店,不过离这里较远,在建国路附近。晓萍就要我带她去买,听我们要去买老虎脚爪,许多同学都要和我们一起去,大家都想再尝尝。
我们下午都要吃点心的。读幼儿园时,每天睡好午觉,我们总是先喝一杯开水,然后每人发两块滴上几滴鱼肝油的饼乾或糕点之类的东西,吃好点心后还要做口腔操(用舌头舔牙龈)。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掉。每当下午上课的时候,肚子饿得特别快。所以有时大家下午放学后会一起去买点心吃。
当然,只有像晓萍、小黄、大铭和班里几个有钱的人才能经常去点心店或摊头上买吃的。大多数人只能在家里弄点吃的。像我和德明,下午肚子饿的时候只能拿点冷饭,用开水一泡,再弄点酱菜之类的东西,将就着填饱肚皮就满足了。照德明的讲法,这就赛过活神仙了。丽华经常吃的点心是炒麻粉,炒麻粉是她自己做的。即把面粉放在铁锅里炒,炒到了有点焦黄就好了。有时,她在炒麻粉里加些黑洋酥和糖,再用开水一泡,那味道就非常香甜可口了。
你只要有三分钱和一两粮票,就可以到摊头上买点心吃了。三分钱的东西是用来骗骗嘴巴,点点饥的,像大饼、老虎脚爪、酒酿饼、米饭饼和淡豆腐浆,都是三分,一两粮票就够了(豆腐浆只收半两粮票)。当然,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味。要是有四分,除了点点饥外,还可以小饱口福,如油条、油煎糖糕、脆麻花,糕团店里的赤豆糕、黄松糕等,都是四分钱。如口袋里有五分,那你的选择就更多了:葱油饼、甜大饼、油墩子、粢饭糕,小肉馒头、咸豆腐浆、羊肉粥、条头糕、双酿团等。还有食品店里的糕饼点心,有不少都是五分钱一只。要是有一角、两角的话,在太平桥,你就可以大吃一顿了,什么生煎馒头、春卷、小笼、锅贴、大小馄炖、油豆腐细粉汤、鸡鸭血汤和各色汤面、炒面等随你挑。可惜的是,我和德明能存到一角、两角的机会不多。
不料这次德说明他没钱,去不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心疼起口袋里仅存的几个小角子(分币),我还要用它们派别的用场,就推托起来:“德明不去,我也不去了。”
晓萍一听急了:“啊呀,德明,你就陪我们去吧 。不买没关系,我‘哈点’(小孩间讨吃的用语:分给)给你就是了。”
“走,走,德明。大家分你一点。” 我们都这样说。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大家像小鸟一样飞出了校门,我班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从黄陂路向南行进。丽华没有去,说要帮妈做家务,这我们理解。林媛说她要看书,也不能去,我们就有点想法了。她根本不缺钱,就是不想让别的同学看到她和我们一起在马路上吃东西,她认为这样不雅观。
经自忠路、复兴路、合肥路,一过建国路便到了那小店,发现炉子前没有几个人。店主见我们那么多人来买他的老虎脚爪,顿时眉开眼笑,忙说马上再烘一炉,很快就好。烘老虎脚爪和大饼是同一种炉子,这家店上午做大饼油条,下午才烘几炉老虎脚爪。除了形状之外,它们的区别就是:大饼是咸的,上面撒上些葱花和芝麻。老虎脚爪则有些甜丝丝的。
那店主熟练地将一只只面团用手掌摁成圆形,在面团上划几刀,再用糖水把面团刷一遍,最后把它们像大饼一样贴在炉壁上。一会儿的功夫,一炉老虎脚爪就烘好了,出炉后,再用糖水刷一遍。大家都说它有点像老虎的爪子,其实,我们谁也没有仔细地看过老虎的爪子。
晓萍要买一只给德明,德明不要,说只要一点就可以了。晓萍、海伦和我们三个,每人给他一爪,他倒吃上了五爪。
晓萍说,这老虎脚爪味道并不怎么样,没有米饭饼好吃。海伦说蛮好吃的,要调调口味。不过,大多数的同学认为要比大饼好吃。我说以后带他们去买海棠糕,里面的馅料多,比老虎脚爪好吃多了,不过海棠糕要贵一点。
我们啃着老虎脚爪往回走。突然,晓萍喊住了我们:” 当心地上!”
我往地上看去,并没有什么东西,便问:“当心啥?”
“别踩到地上的药渣,要倒霉的。”
“为啥要把药渣倒在地上啊?” 我问晓萍。
“我阿娘告诉我,路过的人踩上药渣,就会把病气带走,那病人才会好得快。”
“都是迷信。” 勇强不理这一套。虽是这么说,但大家怕踏了招晦气,都绕道而行。
“谁这么缺德啊,要人家代他生病,还要害人滑倒。” 海伦气愤地说。
回到合肥路,德明突然对大家说:“我带你们去拾毛坯(不是最后的成品)刀片怎么样?” 我们都点头同意。他要海伦和晓萍先回家,晓萍却说她也要去看看。合肥路上有家刀片厂,门前有个大铁箱子,里边都是报废了的刀片。
这时,有个工人拉着一辆黄鱼车从厂里出来,车上有几筐报废了的刀片。他把筐里的刀片倒进了铁箱里,不少撒落在箱外,他也懒得去捡。我们一哄而上,地上刀片的品种比文具店里的还多。而我们要捡的是那种五分一把的小刀片,它比小折刀更锋利,削起铅笔来更顺手。我们每人都捡了好几把,那看门的老头也不管我们。其实那些刀片只有一点小毛病,回去稍微弄一下就可用了。
合肥路上还有一家煤球厂,我们又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它的厂房很高,有好几部机器轰隆隆地劳作。只见煤球从机器里吐出来,传送带将它们送到厂房外的一座煤球山上,几个黑得像从烟囱里爬出来的工人手拿铁锹奋力地将煤球铲到一个个方形的竹筐里。我知道一筐约重五十斤。有好几辆黄鱼车和拖车在等着装车,一辆小卡车也在等。除了几台煤球机,还有一台煤饼机,它有好几排煤饼摸子,一排约五、六只。传送带源源不断地朝模子里喂煤屑,模子里竖着约十来根圆铁条,模子上方,一只只有洞洞眼的圆铁饼冲头,随着机器转动一上一下地将模子里的煤屑捣实。压好的煤饼五只一排由传送带送出来,一个工人快速地将煤饼整齐地装进一个浅木格子。听人说,上海的煤饼大多由这家厂生产。
到了复兴路顺昌路,也就是到了太平桥。这里商家林立,星罗棋布,是一家挨一家,而几乎每家商店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顺昌路复兴路上的那家邮局外墙漆得碧碧绿,邮递员一身绿装,一部绿脚踏车,一只绿包,反正一片绿。我们很少来这里,因为我们不写信,就是寄信,也没有必要到此,马路随处可见绿色的信筒,一天收信四、五次。就是收小包裹和汇款单,也是由邮递员送上门(这有点像现在的快递),只要另给五分赏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