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太太的病情反反复复,章尔雪受了章尔玺的指派,整日在章家陪伴着老太太。她日日哄着这个情绪多变的老人,偶尔陪伴她下下跳棋,天气好些还能出去晒晒太阳,偷偷喝上几杯茶。
就这样,她的假期不知觉已经过半。
自从与小鸣花那次争吵之后,这些日子见到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也不知道是她躲着她,还是她躲着她。
小鸣花原本是跟着章尔雪身边的,章尔雪去了美国后,大管家便让她去了茶室。章尔雪回来了,她仍在茶室工作。她们两个没有交集,如果不是一方特意要相见的话,永远不碰面也是有可能的。
章尔雪觉得,人与人总是能奇妙的相遇,世界那么小,为什么章宅却那么大。
其实这段时间,她们还是有见过一次面的。
大约是一个星期前,那一日,她刚送完医生出门。回去的时候路过院子里的小拱桥,那日阳光正好,桥下流水波光粼粼。章尔雪瞧着那老槐树的叶儿掉在水面上,一下一下的打着旋,她盯着有些发呆。
倘若是从前,那个书呆子每日忙完得了空,一定会靠在老槐树下看书。她看什么书?看各种各种深奥让人难懂的数学书。
倘若是从前,那个书呆子也一定会邀请她一起去树下看书。看书实在是无聊的事儿,章尔雪偶尔会让她带上画夹,再走远点,去画这边的老树和流水。她画来画去,都画不出那座老旧的拱桥古朴厚重的意味。小鸣花偶尔过来,会替她添几笔。她总是画蛇添足,让画变的毫无意境。
前天的时候,章尔雪无意翻出了那些被她添过几笔的老树流水来。从前她总觉得那几笔毁了她一整幅画的格局,那日再看时,竟觉得那格格不入的几笔画色,生动有趣的不可言说。
那天送完顾宁回来正值正午,章尔雪躲在桥边槐树下乘凉。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站在她的脚下,枝头上有蝉鸣,章尔雪靠在枝干上。小鸣花以前乘凉,总喜欢躲在桥墩下。
她偶尔也在桥墩下看书,遇到难过的事她也躲桥墩下。
章尔雪离了树下,鬼使神差的走到桥墩下探身去看。顾宁走后,章尔玺越忙了起来,茶室里的会客络绎不绝。章尔雪不曾想会在这个时间点在桥墩下遇见小鸣花。
桥墩下空间狭小,章尔雪弯腰看进去。小鸣花正蹲在那里,她双手捂着脸,发出细细的抽泣声。
那哭声十分的细弱,被潺潺流水卷着带跑。
章尔雪听的不真切,她不确定小鸣花是不是在哭。
小鸣花微微躬起的背对章尔雪。章尔雪想起她们已有好些天不曾见,章鸣花背对着她。
也许她并不想跟她说话。
她在哭什么呢?为什么这么难过,有人欺负她了吗。
章尔雪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哭?”
她太久没有跟小鸣花讲过话了,再加上之前的事,开口说出来的话有些紧绷,那声调沉沉的,不像是关心人的柔软语气,倒像是严肃不悦的音调。
小鸣花被这突如其来声音吓了一跳。章尔雪见她背后轻轻一抖,那遮住脸的双手放了下来。
她的一张脸还存着被惊吓到余韵。
她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泪痕。
原来她也许并没有哭。
小鸣花用手揉揉双眼,她的眼睛很快就被揉红了。她从桥墩里出来,微微低头喊了一声:“章小姐。”
这不是她平常对章尔雪的称呼。
章尔雪脸色阴沉,她从小被章尔玺教导长大,从前她天真活泼,这时却不知觉透出了章尔玺的样子来。
“我并没有在哭。”小鸣花略略抬了头,又说。“你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
“我那先过去茶室了。”
“嗯。”
话说完,章尔雪便看着她快速跑走了。
那次之后,章尔雪便不再去那座拱桥那里了。她偶尔会想起小鸣花那双揉得发红的眼睛。她找过大管家,也旁敲侧击过几个人。
章鸣花确实没有被人欺负。
她们说,她最近挺开心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烦恼的事。
这一天,她跟章老太下跳棋,章尔雪想起这件事来,总有些心不在焉,连连输了好几局。
章老太赢得太轻松,玩久了便觉得乏味。她调侃几句,准备打发了这个可怜巴巴陪着自己无聊的小孙女。
“你去玩儿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呆着的。别管你姐姐,她自己不来看我老太婆,整天让你呆着陪我,多没意思。”
“奶奶,姐姐刚走你又偷偷说她。”
“我能不说她吗?她整天做的什么事?好好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大老爷们金屋藏娇。我说了多少次,万事求稳不要涉险。你瞧瞧她干的是什么事?”
“奶奶,您别生气。船运的事跟章家无关,姐姐能处理好。”
“哼,无关。怕是无事也要惹一身骚。”
章尔雪不说话。
“罢了。我知道她能摆平,我不操心了。你好好去玩一玩吧。好好的假期,憋坏了奶奶也心疼。”
章尔雪听了便不肯走,她赖在章老太屋里,一会要玩玩这,一会又说笑逗趣。等到章老太真的乏了,她才乖乖走人。
走的时候,遇到章家临正坐在凉亭里一个人在喝酒。
那会已经傍晚,天灰蒙蒙的,天边最后一点残阳正一点点的消失。
“哥哥这么好兴致,一个人喝酒看落日。”章尔雪的声音生动活泼,章家临回头看她,眉梢不由自主的挂上了些许欢快。
“过来陪我喝一杯。”
章家临事章尔玺的表哥,偶尔会来章尔玺处小住,章尔雪从小跟着章尔玺。对于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哥,她是十分喜欢的。
“不喝。我姐姐瞧见了,会打死我的。”
“她最近忙的很,没空打你。过来。”
章家临在高脚杯里倒进酒香馥郁的红酒。
章尔雪接过来,喝了一小口。
“好喝吧?”
“嗯。”她点头,又喝上一口。
大管家从凉亭处走过,他瞧见了章尔雪,又绕道走了回来:“尔雪小姐,酒可不能多喝。”
章尔雪点点头,章家临却说:“放心吧,有我在。”
“您在我自然是放心。我是怕她年纪小,贪起嘴来,不听劝,容易喝醉。”
“没事。姐姐在,我不敢多喝的。”章尔雪乖乖摇摇酒杯:“就喝完这杯。”
她指着管家手上的牛皮纸袋,又随口一问:“你手上拿着是什么?”
“这是章鸣花的学籍档案。之前原本要办去美国留学的资料。现在不是不去了吗?刚送还回来。”
“哦。”章尔雪低头喝一口红酒,她脸开始泛红起来。
她语气冷淡,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管家正准备走,却又听章家临说:“章鸣花?不是以前跟在你身后那个小矮子吗?”
“是。”
“我听说她读书特别厉害,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问管家。”章尔雪一口喝光手上的红酒。她一双小手伸向那天鹅颈般曲线优美的醒酒瓶,给自己又添上了一杯。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娃。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她早就读完了高中课程了。她今年才十六岁,若不是家里的债拖累了她,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她家欠了很多钱?”
“听说是不少。她想自己攒钱出国留学,她父母不肯呢。”
“那可能是钱不够。”
“也许是。她之所以这么刻苦学完高中课程,也是为了跳级省点时间好赚多些钱。”
“或许如果她真的缺钱,你让她来找我,我最喜欢资助有志气又肯努力的女孩了。”
章尔雪闻言,眼神一变,“她不需要你资助。”
“也是,应该你来。奇怪,她想出国留学,为啥不跟着你去美国。”章家临嬉皮笑脸的又说:“噢,不对,人家都要读大学了。你才刚上高中。”
章尔雪并未理他,她问管家: “她想去哪里留学。”
“这,我就不清楚了。之前说过一个大学的名字,我倒是忘记了,不过大概一两个月钱,她好像想去日本。”
“日本?最近怎么都想去日本。”章家临听到日本好似不开心,他摆摆手让管家离开。
管家离开时又交代了句别让章尔雪喝太多酒。
这会章尔雪已经是第二杯了。
她无声的打了个酒嗝:“怎么还有别人想去日本吗?”
“你念恩姐姐要去。”
“哦,她去日本很正常。”
“她这回可不是去谈生意。”章家临摆摆手,他喝光自己的酒,又将自己和章尔雪的杯子倒满,“她是去抓小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