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灵蛇一事之后,卫洵急急带着沉香一行奔赴回京之路。
这一次走得很匆忙,一行人的警备也明显加强。每到一处落脚点,卫洵都会示意秦放带人在周围确认没有可疑情况后才下马车。
不能溜达,沉香的乐趣只剩下车里的甜食零嘴。
花火大会上买的白雪糖豌豆、蜂蜜千层酥、炼乳芋泥糕……几乎被消灭殆尽。
贪吃的下场就是她光洁的脸上接连冒出了好几颗红色痘痘,外加接连两晚被噩梦吓得哇哇大哭,甚至惊动了睡在隔壁的卫洵。
第三晚她坚持要和卫洵睡同一个房间,卫洵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结果晚上到了就寝时分,卫洵回房一看,沉香早就霸占在他床上睡着了。
卫洵走近床边坐下,玉白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上,若有所思。
这个脉象,血热郁滞,看来明日要停了她的甜食。
他垂眼看着睡梦中的她,身段似乎比刚来时长了些许,姑娘家总是会长大的,只是……目光落在她衣襟间露出的一角,卫洵微微敛眉,伸手拉开。她竟然还按照他在冷泉镇女扮男装时吩咐的,用层层白布裹紧了胸口。
卫洵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起身取了一床薄毯,睡到房间另一侧的卧榻上。“不能总是束胸”这种事情,还是明天等她醒了再说吧。
在榻上翻了几个身,他这晚竟然睡得相当不踏实。睡梦里好几次像剥粽子一样,骑在沉香身上解开她身上层层束缚的白布,突然白布下一双白皙润滑的丰乳滑入他掌心,再一瞧身下的人,红唇微张,目若秋水,怯生生地望着他……
卫洵口干舌燥地醒过来,窗外已是天光破晓。他身旁挨着一个软软的身体,不是沉香又是谁。
他惊恐地拉起被子,她衣着完好,他也衣着完好……
卫洵长长呼了一口气,想来这丫头昨夜又做恶梦了。一做恶梦就抱着枕头挨在他身侧睡觉的模样,像一只不能离开母兽的小崽——这个习惯不好,回头实在要找个嬷嬷好好教教她男女有别的规矩。
他皱着眉想。
夏末秋初,途中也渐渐飘起了零星的落叶。
这几天卫洵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把糖莲子、玫瑰饼、果脯蜜饯都收缴了不说,连小冰糖粒儿也不给她留一颗。还老叮嘱她穿衣服要宽松,要宽松……她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他脸色就沉下来了,说翻脸就翻脸。
但翻脸没多久,他转头又送了漂亮的一副小弹弓给她路上打发时间玩儿。
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沉香心里升起一阵奇异感觉。
可怜他容颜俊美,莫非年纪轻轻就提前到了更年期?
沉香油然升起一阵同情惋惜,翻了个身,一片红叶伴着秋风打着旋儿飘落,从车窗落到她颊边。
秋意将京郊繁茂的树林染上光影斑驳的酡红,枫树下灌木丛还饱含着绿意,不时还能看到几朵可爱的野花。
马车徐徐压过官道上的落叶,传来窸窣细响。沉香一颗小脑袋枕在窗边,秋风吹卷起她发丝,凌乱了视线。
她捋开额前碎发,却见秋风里卫洵一声白衣,不徐不疾打马而来。
红叶纷纷扰扰从他袖边滑落,他一路分花拂叶,不染一尘。
一个时辰前秦放收到情报,司天台幽禅上师呈了折子,说今年刚过入秋就如此萧索清寒,冷意更甚往年,天象有异,原因是凤凰珠失窃,京城火气衰微。凤凰珠失窃之事,本来圣上并不知晓。今日早朝,圣上颇为不悦,当即命令太史令卫洵上殿陈词。卫洵不在京中,自然无法上殿,圣上久召不来,甚为恼火。
秦放下令加快脚程。
然而敏锐如卫洵,第一个察觉到了林中的诡异。
这也是他离开马车,翻身上马的原因。
明明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不知从哪里升起一团白雾,把通往京城的道路笼罩得看不真切。
空气里弥漫起令人不适的腥气,明明前方什么都看不到,却让人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压迫感。
卫洵望着雾气里的阴郁,道“前方有鬼魅出没,所有人跟紧队伍,不要走丢。”
秦放凑过来,问:“大白天的哪来的鬼魅?”
卫洵皱着眉,望着前方,“你以为那些真是雾?”他伸指念了个咒语,轻轻点在秦放眉心,“喏,认真看清楚了。”
秦放揉揉眼睛,瞧见前方的雾气扭曲成一个个孤魂野鬼的样子,男女老少,面目惨淡,鬼气森森,影影绰绰之间不知道有多少数量。鬼脸上空洞洞的两个眼睛,直勾勾朝他们走过来。
原来,马车不是被白雾所包围了,而是被一群野鬼包围了。
卫洵从袖中甩出十道符咒,像箭一样钉在地上,阻隔了雾气的蔓延。
底下士兵不明所以,但听到浓雾里凄厉的鬼叫,似乎也察觉到情况不对。
四周阴魂来者不善,卫洵本想施咒祛除鬼魅,但转念一想,不问青红皂白毁掉灵体,到底还是残忍了一些,于是回身折下路边树上的一段尚还带青的枝桠。
卫洵问旁人“可有红线?”
秦放和手下一群糙汉子,哪里会有红线。最后卫洵只得将沉香束发的红色细带摘下,将几个小铜铃铛穿到红绳中,最后用红绳在树枝上绑了一个奇怪的绳结。
“在此,谨以草木生灵之力,渡失路迷途之灵。”卫洵说完,闭目念起一串长长的咒文,咒闭,一俯身将挂着红绳、铜铃的树枝插入泥土。
霎时,风骤起,红绳上的铜铃剧烈都动起来,风吹动树木沙沙作响,枫叶簌簌抖落成一片红雨,忽然远方一阵青草葱郁的芬芳袭来,渐渐盖过了原先的泥土腥气。
秦放与众士兵翘首望着前方,士兵们只看到一阵忽如其来的清风将浓雾吹散,而秦放看到的是灵体们在落叶微风里被安抚、引渡,最后安详合上双目消失在虚空中的情景。
乌云散开,秋日的暖阳融融照在大地上,蓝色的晴空不时有大雁飞过,野兔嗖嗖地穿过道旁的葱茏草木间隙,落叶铺在道上满地金黄。
一派秋日的生机勃勃,全然不复刚才的森森氛围。
卫洵撤掉树枝,青色的树枝已经枯萎了,他确认了一下前方状况,对秦放点点头:“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马车碌碌往前行了几百米,“前面有家茶坊!”一个眼尖士兵兴奋叫了起来。
刚才草木皆兵的阵势让他们着实捏了一把汗,眼下危机解除,正好是来碗热茶定定心的时候。要是再能配上几块五香肉干,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秦放征询卫洵意见,卫洵靠在马车里闭了目休息,淡淡道:“随他们去吧,休整一刻钟也好,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秦放没有看到的是,马车里沉香正抱着那几颗小铜铃深情吸气。刚才卫洵借方圆几百米的草木之气,超度了拦路的亡魂,至于无法超度的一些顽固灵体,则被困在铜铃之内,正好给以魂灵为食的沉香饱餐一顿。
车队短暂停在茶坊边上,卫洵没心思下车喝茶,沉香吃饱了正满足的不愿挪窝。
“卫大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沉香凑到他跟前,眼睛清亮亮的。
卫洵摇摇头,大概是外头的茶香?
路边的茶坊用的都是些粗茶,茶味又浓又苦又烈,谈不上好喝,但给疲惫的路人提神效果倒是很好。“你要是嘴馋,下去喝碗茶也好。”
沉香高兴地掀开帘子跳下车,下一刻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卫大人,秦将军他们人呢?”
卫洵猛然睁眼,“你说什么?”
风吹得茶坊的帘布鼓鼓的,灶台上锅炉还冒着暖烫白烟,木桌上十几碗金黄色茶汤余温犹在,桌凳旁斜倚着士兵们的刀剑兵器。
然而,茶坊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方才士兵们还在和茶坊老板娘有说有笑的,一眨眼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沉香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卫洵也一反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眉色凝重地观察着四周。
忽然一阵女人哼哼歌儿的声响传来,两人不约而同朝茶坊深处望去。
那里是后厨,女人的歌声里夹杂着摆弄锅碗瓢盆的声音,卫洵轻轻走近,手边拾起长凳上秦放的佩剑,用剑尖挑起茶坊后厨的帘布。
只见帘布后是一个正在洗碗的厨娘,一袭粗布衣衫,长发披肩,背对着卫洵和沉香。沉香正欲开口询问,卫洵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