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发烧的人对病中记忆都很模糊,所以沉香对那晚并没有太多记忆。
她隐约还能回忆起浮动在鼻翼间清冷的幽兰香气。
那是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
一夜无梦,睡得格外踏实。次日醒来的时候,飞鸟早早端着一碗苦药站在床头,“好师妹,你可快点好起来吧。”
沉香一脸茫然坐起身,飞鸟在她床边案几上搁下药碗,“晚点阁中我们师兄弟几个约好了一起打雪仗,我要去当裁判……药我先放这了,你千万记得喝。”
她昏睡了两日,今天初二,卫洵要送沈姑娘出城,过两三日才能回来。他前脚一走,摘星阁中众弟子像脱了缰的野马,各自闹腾起来。若不是鹭鸶端出大师姐的架势镇压着,这群玩心大盛的大男孩们,恐怕连骰子、雀牌都要端上桌了。
鹭鸶一边摇头感慨“男人只会变老不会长大”,一边寻思着回头怎么和师父打小报告。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两天,初五早晨,摘星阁忽然接到皇宫里的急召,老皇帝这次重病来势汹汹,需要召集众神官入宫祈福。卫洵不在,鹭鸶用飞鸽传书给他送信报告后,半刻也不敢耽搁,带着飞鸟等弟子一起入了宫。
至于沉香,她因为还在病中的缘故,被安排留守,等候卫洵回来。
鹭鸶给她留下的字条里说,今日申时,师父一定会回到。
沉香今日身子爽利了许多,躺了几日的她不愿再闷在屋里,于是下楼在庭中散步了大半日。
抬眼看着日头西沉,她估摸着卫洵差不多快到了,于是站在门口台阶上等他。
傍晚的风吹起了一场新雪,鹅毛一样的白雪覆在屋宇、街道上,天边的长街好像没有尽头。
雪吹到她身上,像轻柔的羽毛。
不一会,她站在雪里,雪堆积过脚背。
女子一身素裙,一手打着一把乌木纸伞,另一手持着一盏红灯笼,亭亭伫立在潇潇夜雪中。
灯笼里头一点暖融融的光,轻柔洒落在伞下,连同女子的身影也染上了温柔的光晕。
远远望去,如雪夜里盛开的玉兰花。
卫洵勒紧了缰绳,一点点注视着雪夜里这抹身影。
风更大了,她的乌黑长发被夜风吹得四散凌乱,面纱也被吹起。大约是寒冷的缘故,雪白的小脸上浮起异样的嫣红。
卫洵急急下马,沉声责备道:“这么大的雪,你风寒好全了?为何不到屋中。”
沉香说:“鹭鸶师姐吩咐了,一定要等你回来”。
卫洵按下心中的怜惜之情,沉声责备道:“蠢丫头,下雪了就该在屋里等。”言罢,他蛮横地揽过她小小的肩头,一把将她拥入房门。
房中还未烧尽的炭火,留存着暖意融融。
卫洵顾不得摘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把夺去她手中的纸伞和灯笼,为她拍去裙上的雪沫。
她的鞋袜都湿透了,卫洵赶集地帮她脱下。
触及她小脚,手心一片冰凉。
“我不冷。”沉香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悄悄把脚收回。卫洵皱眉,把炭盆移到她身前,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把脚伸出来。”
沉香不情不愿。
卫洵一把将她两只不安分的小脚抓到炭盆边。炭火的红光里,那两只小脚丫子格外粉雕玉琢,连指甲盖都是剔透的粉红色。
半晌,总算有了暖意。
沉香被他如此摁着,不自在地支吾了半天,才道:“鹭鸶师姐他们都进宫了……”
“无妨。”老皇帝寿命富足,一时半会不会有大碍。何况如今宫门马上落锁,他等明日再入宫觐见也不迟。
两人都还没用过晚饭,卫洵简单热了一桌剩饭菜。
半盆鸡蛋豆腐羹,一小碟蒸牛肋排,还有一盘她平日里最不爱吃的青菜。
没有甜食。
但沉香这次却很乖巧地吃完了他盛在碗里的满满一碗饭,一点都不挑食。
“你胃口倒是比从前好了很多。”卫洵略感欣慰,刚来到人间时她非甜不碰。
沉香放下碗筷苦笑道:“我如今还会生病了呢……”她和人类越来越像了。
卫洵眼中关切:“药可有按时喝?”
沉香心虚地瞥了一眼放在一边的药炉,吞吞吐吐道:“那个药,不急嘛,我迟一点再喝……”
卫洵摇头叹气,果然这丫头还是怕苦。
他将温热的药汤倒到她桌上的碗中,取出一小袋冰糖粒,“喝完含在嘴里,就不苦了。”
沉香见逃不过,只得端起药碗,皱着眉头仰脖灌了下去。药过喉头,一阵苦闷,她一瞬间小脸皱成了花猫,赶紧抓起手边的一把冰糖粒扔到口中,半天才缓过劲。
喝个药竟然跟上刑似的,这丫头。卫洵望着她好笑的模样,不觉嘴角噙起笑意。
“太难喝了。”沉香将药碗推得远远的,一点味道都不想闻到。
“药就是这个味道。知道不好喝,下次就别再生病了。”
“就不能换一些甜甜的药吗?”
“治风寒的药都是苦的,自然比不上你那些酥点好吃。”
沉香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没吃过我做的酥点,怎知它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