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了膳食,宫人们鱼贯而出,只剩九重二人用餐,九重将吃食当做魔君狠嚼着,思忖着该如何逃走。
“走不掉的,以你现在的功力”魔君似乎能够看穿她的想法,魔族向来擅长揣摩人的心思,知晓也不奇怪。
“还当真是不知魔君有软禁人的喜好”看着那黄澄澄油亮亮的烧鹅九重忽然味蕾大动,登时怀疑方才被掳走之时将心也落在了阎君那里,不然怎的此时此刻依旧吃得下睡得着呢?
墨溟闻言手上一顿,并未言语,殿中传来若有似无的音乐声,只是曲调颇为古怪幽咽,九重敛眉细细的听着。
“不喜欢这奏乐?”墨溟将一块精致的菱花糕递了过来,九重也不客气,伸手接了便就着手吃了起来,丝毫不顾及形象。
墨溟先是一怔,随后便笑了,仿佛并不在意,这一笑仿佛千年冰川在日光下慢慢消融,和煦的如同三月的暖阳,这家伙笑起来还是很惑人的,九重一边吃一边托着腮想到。
等了半晌,九重见魔主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心中不免丧气,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当真不在意还是城府太深,一时间九重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用餐到最后九重有些恹恹的,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哎,都是这无用的虚名给她添了无数的烦恼,不能乱,她要冷静再冷静。
墨溟抬了抬手便有人出现在他们眼前,九重不禁四处张望,没见到有人在待命啊,这人打哪儿来的。
宫人向九重恭敬一拜:“请殿下赐曲!”
九重随手一捏,《步步高》的曲谱出现在手上:“拿去吧!”
然后不到一息的时光,《步步高》那熟悉的旋律轻轻传来,九重幸灾乐祸的吃着甜品紧紧盯着墨溟的脸,希望找到一丝裂痕,然后好就着裂痕撕下去,可惜啊可惜,墨溟的脸上除去微微闪烁的血色眸子、坚毅的双唇,再看不见其他……
直到九重实在听不下去,墨溟才含笑挥了挥手,音乐声停止。
哎,这魔君比她这段时光中见到的任何一个都棘手,他,没有破绽,一丝都没有。
宫人十分纳罕,一向内敛的魔君怎么会在餐殿奏这样的乐曲,且往后的漫长岁月里,魔君总会让他们演奏这个曲子,魔君会静静的看着对面空空荡荡的椅子发怔,偶尔也会看着烧鹅发怔,或者只是静静的听着曲子。乐师们再不用去寻新谱子演奏。
用过了膳九重便徜徉在大殿的各处,魔君也不睬,由着她四处生事,九重几乎转遍了整个大殿,都无法找到结界薄弱的地方,溟衍殿结界和他的主人一般,没有裂痕,什么都没有,魔主必然是经历了常人不曾经受过的严酷过往,不然怎的如此滴水不漏。
最后终于在九重着实走不动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怅然若失的坐在大殿长廊的藤椅上轻轻的摇晃着,看着血色的苍穹,天光与荒原,思绪纷飞,九重心道不妙,也不知是那酒开始起作用了还是之前那粉色的罗佳果实,一时间九重看见了阎君,阎君含笑向她走来,如玉的面庞闪耀着清冷的光辉,一时间又听见小黑的嘶吼看见那双血红了的双眸,一时间又瞧见秦可卿装牙舞爪的向她逼近,时光和空间不断在九重眼前转换,只觉得天旋地转。
最终画面终于定格在了无字殿,大殿之上,战神高坐在雕花宝座上,元亨沉声道:“殿下,魔族妖族百万大军压境祭出魔神。”
魔神么?战神起身:“二十八星宿听令,今日一战后,百年内不会再起战事,你等今日便于九重天立下重誓,战事平息后不得扰乱几界秩序,不得以雪恨为由宣战妖魔二界。”
原来战神九冥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战神杀身成仁,如何让人不钦佩不叹服,梦中九重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逼迫星宿们起誓。
空间时间再次流转,尘世间的记忆扑面而来,父母慈爱的笑着,慢慢向她走来,九重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那熟悉的面庞和身影,九重跌跌撞撞的扑上去大哭道:“你们去哪儿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墨溟处理完了政事,起身便去寻九重,远远的看着九重正躺在藤椅上轻轻的摇着,只是眉心紧蹙,听不清口中在嘀咕些什么,墨溟也跟着敛眉,他不喜欢九重蹙眉,仿佛那眉蹙起在了自己的心上,于是他伸出手试图将她的眉抚平,可她却忽然扑上来喃喃问道这么多年他去哪儿了,墨溟一怔随即伸手揽住了她,一手扣住了她的腕子,细细的探查,大抵是方才琼花白喝多了,那酒后劲很大,九重原本便不开心,又喝了好些酒,醉了也无可厚非。
他眼看着九重鼻涕眼泪大把的往他的衣襟上抹,非但没有生气,还忖度着这衣衫不能洗了,衣衫上有点点的繁星,这是多么宝贵的衣裳啊!
所以说陷身在爱情中的人智商都严重走低,就比如我们一向英明神武的阎君,杀伐果断的魔君和原本哀乐不动的天帝。
六道十方无人不仰慕战神,败军之将心甘情愿的臣服在战神的脚下,战神是天地间的擎苍支柱,万物众生所倚靠的神祗,百年后战神以女子的身姿归来,这让众神措手不及,仰慕渐渐转变成了爱慕,一下子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吉凶参半。
墨溟看着哭闹的九重,只觉得眉眼如故,可是岁月却不复如初,他阴冷的心里照进去了一束光,走进去了一个人,将这颗发霉的心占据的满满的,只是他深知此人似乎永远不可能与他相知相伴,他敛眉凝望九重泪痕未干的小脸,伸手轻轻拂去,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魔界魔女多妖娆美丽,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就是从来不曾倾心于谁。
不知为何,在人间,当他看见阎君跪地,九重勾唇的一瞬间,像是给什么狠狠扼住了咽喉,心也被紧紧的攥了起来。
他看着那萦绕在脑海中与战神眉眼十分相似的面庞,此刻近在眼前,心中竟然升腾起来令自己都瞠目的想法,他该以魔族的利益为上才是,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接近她,乃至最终掳走了她。
他清楚的知悉战神的每一场战役,他受过的每一处伤,这些年他常常去三重天看战神的雕像,他想倾诉他的仰慕,这些年帝王之路上的风风雨雨,每逢艰难的时刻,他都咬紧牙关和自己说战神出征次次比这凶险。他等待着战神归来,待战神的真的归来他第一个动作却是掳走她。
看着渐渐安稳下来的九重墨溟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答案是他也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可看见怀中的九重,他只觉得心中安稳的很,殿外远远的原野山丘如画般铺展开来,这一刻,他要的一切仿佛都握在他的手中,他忽然觉得很美好,溟衍殿前的鲜血不再令人战栗,锋利的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不再让他恐惧,可这让他感受到美好的人儿却……罢了,多想无益。
世事无常,未来的事也未可知。
论什么魔君自认都不比阎君差,冥界那阴暗的苍穹,鬼气森森的山石怎么配得上九重天上的上古神祗呢?魔界即便是灵气匮乏,毒物遍地,可这如画的美景却令人心旷神怡,若九重可以喜欢上魔界的景色,留下她是不是就指日可待了,墨溟低头看着怀中终于平静下来的人儿心中升腾起万千的不舍,不闹腾的她美的动魄惊心,闹腾起来又生龙活虎,如此的让人欲罢不能,即便是沉沦,他也甘之如饴。
魔君抬起那柔荑般的小手,指尖还有淡淡的粉色,他轻轻抚了抚,粉色又消退了一些,这罗佳果便是如此,粘上了便没办法解毒,只能缓解,定要过了时辰才能好转,九重的魔障与这罗佳果不无关系,以后待她要再细心才是。
寸步不离的守着九重,怕她夜里再闹腾起来,即便是守在榻边,墨溟依旧感受到了莫可名状的幸福。
魔君墨溟眼下是幸福了,天地人三界却已经是人仰马翻,阎君再次遭遇九重在眼前消失的重创,一颗心都要搅碎了,前一刻他还以九重上一世的习俗向她提了亲,九重虽说有些羞赧,却也答应了他,可下一刻人便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她刚刚带上的戒指都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