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的皇宫规模并不太大。从承办大典的大庆殿往北,一座巍峨灰墙黑瓦的五进大殿便是紫宸殿。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及接见他国使臣都在紫宸殿举行。大庆殿西侧是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紫宸、垂拱之间是文德殿,那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而以文德殿为界,前边所有宫房被称为前朝。隔着四扇朱红色缀着金钉的大门,便是宫院深深的周朝后宫所在。
后周帝柴荣的嫔妃数量不少,又多是豪门亲贵出身,排场讲究、用度奢靡。在各宫中当差伺候的便呜啦啦一大串人,这么一来,原本就不甚宽绰的后廷便更觉得拥挤了。柴荣几次想将皇宫扩建,无奈从宣德门看到拱宸门,高高的宫墙之外,紧贴着便是朝中权贵们的土地,在京的高宅深院自不必说,就连驻守外地的节度使们也抢着在京置宅子。他们的宅府像忠心耿耿地侍卫,守护在皇城四周,也像一根根岿然不动的栅栏,将皇城牢牢地箍在方圆之中,动弹不得。要么就在别处另选新址,重新修个园子,可如今四方战事不休,哪来闲银子大动土木。如此,柴荣只好让各宫节裁将就,待战事平息后,再寻扩建。
后宫主位娘娘们都只能“将就”,解忧他们的住处就更寒碜了。负责宫中内务的内侍都知给解忧分配了一间庆寿宫附近的两房屋子。东厢房较宽敞,水磨石砖的地板,涂墙的泥灰混着皇室特有的木淑香气,清晨阳光从菱花雕栏的窗户透进来,将整个房子晒得暖意浓浓。解忧伺候了赵母住进去。又转去西边瞧瞧,这间房子则差了许多,不仅面积狭小拥挤,里面的家具摆件也有些破败,雕花的高脚床人坐上去便咯吱作响,灰尘簇簇地往下落。沿着墙角,在不经意的地方,还生有不少绿苔。解忧见了,便与赵母商量,不如将西厢房腾出来,放置二人的行李及各类物件,她则在赵母床前打个地铺,也好夜间随时伺候。幸好此时已是三月末,眼瞧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热起来,铺着棉褥的地面也不嫌寒凉。赵母含笑应允,也不忘说一句:“那便辛苦你了。”
灰墙铜瓦黑阴沟,镌镂牅户龙凤马,皇宫大内之间,体制尊严,行动谨慎。外边望进来,是一派的光耀夺目,而身处其中,日子则比解忧预想得辛苦得多。白天里,时不时会有前方战报传来,得胜了,太后、皇后便设小宴,请赵母与解忧过去。没有战报的时候,在各宫转转,小心地陪着闲话,谨慎地传着闲话。像她这样的身份,若不是八面玲珑、应对得体,那在这宫里就只剩下了寸步难行。她想起,从前听人闲话说从崇文苑走到垂拱殿,一共二千七百七十八步。曾有个新晋的官员第一次入宫面圣,不留意少走了八十几步。经人提点之下,回去便担忧自己是不是走得快了,失了礼仪,没几日便吓死的客栈。她那时呆在永乐楼里,肆意寻乐,以为这不过是个讥讽人的笑话,而今真的到了宫里,倒对这种惊若寒蝉的惶恐切身懂得了几分。
这使得她每天殚精竭虑,早晨一醒来,精神便绷得紧紧的,反复审度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小心地应付着宫里的每一个人,小心地伺候着赵母,小心地祈祷战事顺利,同时,也暗自祷告,希望赵匡胤不要叛、不要乱,不要降,不要真走到“弃子”那一步。到了晚上,生硬的石板硌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睡得极其不安稳,这使得等待的时光显得愈发漫长。为质的日子总让人有种难解的不安,高耸的墙壁囚了身,繁琐的人事则质了心。解忧辗转难眠时,不禁会想,若换作是贺氏在此,她那虚弱的身子、木讷的性格,又如何能应付过来?赵匡胤因为她而处处掣肘,却又更加怜惜,心下生了比较之意,入眠就更难了。转而又开始厌恶自己,路是自己选的,他人也谈不上什么寡情、薄悻的地方,好端端地为此生了怨念,也忒没劲了。
幸而一切都还算顺遂人愿,宫中虽偶有些嫔妃拈酸吃醋的风波,但那也不干她事。唯一与她身心相系的战事,则是一路的捷报频传。
四月,赵匡胤首战在涡口打败南唐军万余人,斩杀南唐兵马都监何延锡等人。四月底,又击败了南唐节度使皇甫晖、姚凤驻扎在清流关的军队。一路往东,六月,赵匡胤率兵二千赶往六合,在六合东面打败南唐齐王李景达,斩杀一万多人。七月,大军逼近南唐首都金陵,南唐帝李璟派使臣和谈,愿献出庐、舒、蕲、黄四州,两国划长江为界。柴荣大喜,便命赵匡胤收兵回朝。
前方打了胜战,解忧在宫里的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符皇后亲自到她住处,大骂了伺候的宫人,虽说不久便要离宫回府,还是让人立刻彻底打扫了西厢房,一应家具都换了新。符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这间屋子好好翻新一遍,便专门给你留着,日后本宫想你了,便命人去请你来宫里小住一段,得有个固定的居所,也省得来回倒腾。”外臣妻妾在能在宫里有专门的房屋,那可是天大的恩宠。解忧领会,急忙拜倒在地,重重地磕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