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天空,你总说它会开花,
然彤云掠过,你又时常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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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你不要靠近我!”
在沧楉距离少年尚有四五米远地时候,他竟转过身来,眼神淡漠地望着她,“我被凡人碰到就会消失的。”
死样!又来这一套。
相同的话语,相同的语调,相同的冷漠神情。眼前人爽朗清举,天质自然,脸上虽稚气未脱尽,却足见睿智且豁朗的心绪。
“果然是你!”沧楉猛地刹住了脚步,将剑插入沙土中,眉眼含羞地道,“我还以为你离开云沧了呢,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少年愣怔了怔,惊疑道:“小姑娘,我有认识你吗?”
沧楉心下又是一沉,诘问道:“你不认识我吗?!”
“虽然你生得漂亮,仙姿佚貌,但是我就有必要认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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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撅着嘴,满腹离伤杂绪卷土重来,遂忿忿地道:“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昨日傍晚时分,你还送我回去找我的父亲呢,你说要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少年冷嗤一笑:“那是他诱骗小姑娘的吧,我不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也不觉得我们有什么缘分。”
残月如淡吻一抹,沧楉耸了耸肩:“可是我们又见面了啊。”
“要说有缘,应该也是孽缘。”少年皱了皱眉头,双眸幽蓝而深邃,语气却稍微柔和了些,“刚刚见你哭的挺伤心的,你把什么东西藏进了冰玉匣里?”
“我的父亲。”沧楉抬头望着他,微微向前迈了两步:她在默默地靠近他。
而他并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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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亲已经死了,冰玉匣并不能起死回生,你用它来装殓尸体实在有些浪费。”
“我听剑尊说过,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炼魂师这样罕见的修灵者。用他们无上的力量便可逆转轮回,重现生机,只要将来我能找到他们,我的父亲就能够死而复生了。”
少年昂首望着远天,漫不经心地道:“自从两千年前,帝海子的师尊云嫣陨落于星海以后,炼魂师便已在世间绝了迹。你想让你父亲死而复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哎,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冰玉匣啊。”
“我父亲的性命难道就不可惜吗?”
沧楉懊丧地低下头,心想着这辈子再也无缘得见父亲,便感到说不出的难过和失落。但是,在亲手埋葬完父亲以后,她的心里逐渐萌生出一个念头。
一个希望渺茫的念头。
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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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趁机又迈近了两步,咬着牙,言辞笃笃地道:“我要成为炼魂师!”
逆转轮回,炼魂改命,是为炼魂师。虽然云嫣已逝,这一灵路从此断绝,炼魂师早已在世间成为了传说。
少年神色微沉,若有所思地瞥了沧楉一眼,却缄默如迷、没有说话。她便坚定地重复道:“我,要成为最后的炼魂师。”
少年侧过脸,嘴角上抿起一抹疏离的轻笑,语气依旧冷漠,如同来自远古冰原,“若想成为炼魂师,你得阅尽世间的辛酸悲苦,经历数不尽的命劫和浩劫,以锤炼你的心智与魂脉。你洪荒中一个羸弱的小姑娘,纵然悟力远高于常人,我也怕你撑不到成为炼魂师的那一天。”
她的确只是洪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娘。她从天泽镇走来,远离故土亲朋,只是想在父亲的带领下,去往帝都投奔祖父而已。却没想到半路谲诡,她最亲的人竟在刹那间,就被那占灵师莫名其妙地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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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第一次感觉到修灵者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们手握沧海星辰,身负无穷灵力,对付她这样的孩子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容易。
但是,她会努力地活下去的。
父亲以性命相交,命丧云沧,就是希望她能够活下去。
她理应延续他的遗愿,为了他们,而勇敢地活下去。
沧楉是一个不喜欢让别人失望的女孩,尤其,是对父亲而言。
哪怕身处泥泞,也要仰望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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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星海,连通诸天和时空,古往及今来。然而,每一颗星辰都是孤独而闪亮的,十方星天中有多少暗域和暗星在寂寞潜浮着,期待着有朝一日,世间修灵者能够用其与日俱增且誓死抗争的力量,来将它们逐一点亮,从而成为天穹上熠熠生辉的存在。
灵影升于天穹,星辰璀璨诸天。
每个人都要很努力地活下去,才能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点亮属于他们自己的星辰。
也唯有足够努力的活下去,才能对得起、那么多人的喜欢。
何为天道?以生命顶天而立,戮力而行,胜于天则为天道,败于天则为归宿。
自强不息,抗争不止,亦是为天道。
笃力慎行,返璞归真,亦是为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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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识趣的人,应该适当地把期待值降低。但是,沧楉抬起头来,眸中静绽清光,说:“我不怕,再坎坷的路我都要去试一试!”
她这样勇敢笃定地站在他的面前,就是想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想让他对自己有几分怜爱之心。她溜圆着眼睛,内心惴惴而迫切地等着他说“我来送你回家”这样一句暖心的话。
沧楉想要他陪自己走上一程。也许,她的心情会好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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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是自负盈亏的生命体,无须自怨自艾,厚积而薄发。”少年眉头微微一挑,似是在安慰沧楉,半晌,其声清脆地道,“我从未看过人间的早晨,你愿意陪我走一遭吗?”
真是心有灵犀!沧楉没想到他的想法竟跟自己不谋而合,便脱口而出:
“我愿意。”
“但是我事先声明,不要再试图靠近我。”
“绝对不碰你!”沧楉乖乖地将双手反锁在了身后,言辞笃笃地道,“嗜睡的女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什么歪理,少年满意地笑了笑,便漫不经心地沿着海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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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沧毗邻南溟,只是万里海岸线上一处毫不起眼的小渡口,放在整个皇州上,更是渺小的几乎可以忽略。而在很多年以后,沧楉登顶昆仑山,总执灵路,俯瞰诸天众生,也发现皇州并没有她当初想象的那么浩瀚无极,相比于修真世界,它简直就像一方脆弱的小天地。而云沧渡因为是她和长崆初次相见的地方,便在记忆里永恒难灭,熠熠生辉。
晓风吹过海面,波光粼粼,有些浪花正在开放,有些贝壳正在枯萎。
半月将沉,暗云涌动。
正是破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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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微微发着光的身影,即将被天色逆转,他均匀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静谧的晓晨,变得宛转如天籁,沧楉从未听到过如此扣人心弦的乐章。她突然好想迅速的长大,长到跟他一样的高度,如此便可以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心律、一样的方向和他并肩前行,如此,便可以不说再见。
每当沧楉站在他的面前,她都忍不住感到幸福。
犹可想见,很多年以后,每当她出现在长崆的面前,他的脸上也会晕染开这样不易察觉的幸福笑容。
“小花猫。”突然,少年喃喃地喊道。
沧楉误以为他想起了自己,便神情一震,略显激动地道:“你想起我来了吗,你曾经送过我回家的?”
“呃……”少年凝眉想了想,轻轻摇着头,“奇怪,我怎么会这样称呼你呢?”
沧楉蓦地停住了脚步,感到有些失落,原来他只是随口一喊,并没有半点想起她。她凝滞了半晌,才重新鼓起勇气,继续跟随在了他的身后。
“天快亮了。”少年说,“我们该爬上那块礁石了。”
“好的。”沧楉提了提剑,紧紧地跟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