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突然一下子开始喜欢你了。因为喜欢,所以才说你的坏话,才开始想要和你开玩笑的。”
——《浦岛太郎》太宰治
*
昭和四年十二月某日。
鼓起勇气自杀,然而未遂。
啊啊,这真是年末最糟心的事儿了。不敢回家面对母亲他们,怕见到一张张失望透顶的脸容。回乡的路上,甚至觉得父亲马上就会从前厅里踱步出大门,一如在世时那样劈头盖脸对他一顿训斥,不给他留一丝男子汉的颜面。
……
昭和五年四月某日。
一大早很无趣,随便吃了一碗豆腐汤拌饭,不过吃到一半,忽然想起还要上学这回事,于是赶忙提着包前往学校,结果走到一半发现这天是休息日,干脆在街上闲逛打发时间,临近中午时碰到学长,二话不说就被拉去参加集会,稀里糊涂就到了晚上,草草梳洗一番,看着《地狱变》便睡下了。
没心情写东西。
……
昭和五年九月某日。
白天没什么特别,到了夜里,哲学部一位同他一道参与地下活动的学长被思想警|察连拖带拽地带走的场景,现在想来记忆犹新。眼看着现场闹哄哄一片,只觉躲在暗处的自己被狠狠甩了个巴掌,虽然极度难堪,却又无能为力。
他心知一旦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真的无法平安出来,那么那位学长的前途也算是毁了百分□□十。难道下一个会是自己么?不过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思来想去,还是筹钱把学长保出来,这样也算让良心好过一点。
……
昭和五年十月某日。
大哥从津轻远道而来,以看望为名询问起学业之事。大概他与大哥之间实在无话好说,草草说了几句就彼此沉默起来。午后咖啡厅的人不多,一位名叫田部的女招待走过来帮忙结账,这可怜的年轻姑娘走到半路,被大哥一声呵斥吓得站住不敢多嘴。被呵斥的人其实是他,怎么自己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奇也怪哉。
他木然地坐在椅上。
看得出来大哥真的气急了,可即便如此,大哥依旧保持着自尊心很高的政客姿态,嘴唇抽动道,“父亲去世时你年纪还小,我不好和你说那些重话,但我想不到你竟然一点都不明白。”
“修治,好好想一想人生这种事情。”
“到你穷困潦倒时,还会坚持把写作当成谋生饭碗么?不错,我也喜爱看王尔德、易卜生的书籍,但我绝不会为了看书、写书而放弃整个津岛家,因为我清楚父母亲的愿望。”
“就算为你自己,也务必要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好,想想。
回去后他对着灯抽了许久的烟,直到手里的烟灭了,还一口接一口地吸着,两眼如死般闭上。最后没有想任何事,什么难过、什么痛苦,统统都消失不见。就算大哥或是母亲现在出现往他脸上揍一拳,他也会笑着把另一边脸送过去似的。
……
昭和五年十一月二日。
到此为止。
信子来了。
*
昭和六年七月四日。
“就在这里停下吧,谢谢。”
“不客气。”
刚经历完一场惊心动魄的逃窜,青年可以说非常狼狈地跳下车,付完钱,径直便往车站跑去。下午是一天里最热的时段,幸好日头开始西斜,他和几位学长解释再三,才勉强从混乱的现场脱身,不幸的是半路遇见正赶来的警|察,好在他跑得快。
要是被逮到就麻烦了。
金色的光在视野里随着奔跑而晃来晃去,照得前方的景象有些模糊刺眼。他深深地往里吸了口气,又沉下心,将那口气慢慢吐出。
零零散散有人往外走出,少数几个晒着太阳,忍不住伸个懒腰,脚下的步子越发散漫了。片刻后仿佛到了一个特定的时刻,只见人群哗啦地从里头涌了出来,各种各样衣服帽子的颜色突然闯入视线。
眼前又是一阵花色。
青年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等到人差不多走光的时候,他才气喘吁吁跑到了门口。在迈进大门之前,他没忘记朝玻璃那儿看一眼,飞快地整理了一下短发和衣领。在确认形容无误后,青年还算满意地踏了进去。
不过,还没走满十步,他的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治,我在这里。”
他回头一看,一眼就看见了同样熟悉的那道身影——年轻女人站立在门外的行道树下,娇小的面容在树荫白得晃眼,穿着浅黄色裙装的身姿如画一般漂亮。在发觉他的注视后,她明眸带笑,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信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阿治。”
不知怎么,浑身是汗的自己就有些沮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