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时你太紧张没数,在写遗嘱的时候,你也可以调出那一副画面来仔细数一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可以数一数。
如果你数完了她的雀斑,还可以数数那天到底有几个同学看到了这一幕,其中那个咋呼起来跑去告老师的小子又长什么样子——你还能想起来,那个拉着雀斑小姑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非她不娶的自己,后来竟也终身未娶,却不是为了雀斑小姑娘。
老实说,若非这支药,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小时候还干过那糟心事。
那批药分别给了许多人注射,他是其中之一,但其他人只是能清楚的记忆还没被遗忘的事情,可他却什么都想起来了。
包括那二十八年来,每天问候他的老伙计们,脸上的每一个雀斑,即使那时候是那样昏暗。
他记得还有个人脸上有一撮白色的毛,每天不得不看着那人那张脸的时候,他就数上面到底长了几根。
事实上,数了二十八年,他也没数清。
直到今天也没有数清。
秋夕的出现,让他觉得,或许自己能避免有一天,即使自己死后,自己那可怜的细胞也要被强迫着数清自己那位老朋友脸上那撮白色的毛到底长了几根。
那对老朋友可不太友好,自己是个受过教养的、有涵养的,已经决定将余生奉献给神,并且这样度过了剩下的小半辈子,只剩一点点时就能圆满的人。
那支给自己的药虽然药效强烈,但也有一些副作用,比如精神恍惚,有时候用脑过度甚至会昏厥。
最初是在一种猎犬上,人们发现这种犬类的记忆力非常好,即使时隔多年也能记起小时候它的玩伴,而当它死后,它的细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还会保持着它临死时的状态。
有些动物和人类也会在死后保持一段时间的死前状态,但持续时间是很短的,有些甚至可以忽略不记。
这种药就是将这一时间延长,已经进行了活体实验,正在人体实验阶段。
但老神官这会儿关心的并非自己体内的药。
他想着秋夕,这段时间来,她虽然和自己交流还算顺利。但偶尔也有一些乌龙。
比如她讲卫生间的时候,听在他耳朵里,就是一个分隔出来的、独立的、临时搭成的,置放乡下简易医护用品的地方,也就是临时医护场所,一般就是设置在乡下进行体检时的,或者赈灾时搭建的。
但谁知道那竟然是厕所?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很多。
他刚开始也不肯定,但后来却加深了这一想法。
与其说秋夕是一个伊利尔语言的初学者,不如说她在靠着一种类似翻译器的东西和别人交流。
何况秋夕对伊利尔国情风俗以及这个世界本身的许多事情,都茫然无知或者所知甚少,像一个进了城的土包子,……不,也许是下了乡的城里人呢?
老神官将那本《外星人起源说概论》塞进枕头下面,又翻开另一本《地外生命论说集》。
他得琢磨琢磨自己收留了个什么。
而秋夕对老神官的暗自揣测却毫不知情,她打十月份到了伊利尔至今,已经大约有了四个月时间,距离那0411事件也只有月余左右了。
但她对那问题的答案依然麻爪。
“你认为塔玛尔·奇拉与贾希尔·奇拉和萝西卡·奇拉(卜多卡)三人,在鹰眼报发布0411事件新闻总结后,分别应该有什么结局?”
这一家三口,就秋夕的接触来说,除了已故的贾希尔她没有面对过,所知也是从旁人口中,其余两人或多或少都与她有些交流。
不,他们现在还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吗?独子身亡,父亲入狱,母亲……暂时还没出事。
萝西卡会出什么事?
秋夕想起自己去蹲守萝西卡的时候,那紧闭的家门和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