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望着那颗桃树出神了许久，老和尚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直至沙弥自己回过神，老和尚才言语。

“《坛经》中有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老和尚对他说，“你参悟后，此劫也就过了。”

“劫？”沙弥不懂。

老和尚不在言语，站起身走了出去。

沙弥看着走远的师傅，又看着院中那颗桃花，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佛陀双手合十念诵经文，心乱了......

这场桃花花期过后，如她所说寺中这颗桃树再也没有开过花。

春去秋来年复年。

沙弥二十受戒终成和尚，此时已经五年过去。

他依旧早课念完经后，清理佛陀灰尘，去给桃树浇水。

偶尔也抬头看着光秃的枝丫，看着何时它何时才会又开花。

他受戒这一年大雪铺天盖地，天寒地冻，草木不生，这是最冷的一年，山林中的鸟兽许多受不了都冻死了，他日日来看着桃树，晶莹的白雪盖在枝丫上，将桃枝压弯垂着，桃枝都断了无数根。他怕桃树撑不过这个冬天，便从那要走上数十里的松山林中背回松针盖在桃树上。

师兄问他为何这样做？

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一颗树也是如此。”

老和尚看在眼里，依旧沉默不语。

是夜，天越来越冷晚课取消了，他披着一件满是布丁的棉袄站在院中，风雪吹刮得厉害，他背回来的松针都吹跑了满地，他慌忙的找来麻绳将松针固定在桃树上，可是也没有什么作用，风还是吹散了松针。

月光下他看着这颗桃树，解下了棉袄盖在了树上，用麻绳固定住。

虔诚的念经，愿她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冬天终究是要过去，树梢白雪开始消融，他的棉袄也被打湿。

又一个春天来了。

他解下绑在树干上的棉袄，抬头时消融的白雪上有了一个小花苞，他笑了。

一夜的春风吹过，那些花骨朵悄然的盛开了，如以往一样，寺中桃花最先迎着春天而开，其他桃花才被唤醒一样接着开放。

小和尚醒来后便看见了站在桃树下的她，依旧是当日初见的模样，带着笑，仰着头享受着春日的阳光，而他忙得连外套都不穿就急忙着跑到了院中。

“桃花。”他这样叫道，他给她取了名字。

站在树下的她皱了眉，不知是因为他狼狈而来，还是因为给她取了名字，又或者是因为其他，她说：“你为什么要给我取一个名字？”

“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小和尚见她不喜，也像是犯了错的样子。

她笑了，说：“这个名字太俗了。”

“那你叫什么？”

“山中妖怪多是以形修成人型，你叫我桃花也没错。”桃花坐在了桃树上，瞧着他，“小沙弥你长大了。”

寒冬过后的阳光灿烂，把小和尚的脸颊都晒红了，他道：“我今年二十了。”

“那也比我小。”她笑着说，如沐春风般的和煦，她本就是花啊。

“你......”你不会在休眠了吗？每年春天时你又会在了吗？小和尚本想这样问她。

她说：“冬天的时候谢谢了。”

小和尚红了脸，这次不是晒红的，她原来就算是休眠了也还知道外面的一切，他道：“不客气。”

桃花转身要走。

“桃花，我还能见到你吗？”小和尚急忙叫住了她。

桃花转过身，粉色的花瓣散落，她笑道：“当然。”

小和尚笑了，回房去穿衣服。

“师弟。”弘一站在厢房门口他看着自己的师弟，小和尚下意识的害怕了，躲着他走了进来，他侧过身对小和尚说道，“师弟，人妖殊途啊。”

是告诫也是劝告。

小和尚懂师兄的意思，他年纪的增长便是智慧也在增加，他喜欢上了桃花。

可是他还是放不下桃花。

春天里他每日都在桃树下看佛经，抬头时便能见到满树的桃花，还有桃树上的女子。

“小沙弥，你悟了什么？”桃花坐在树上问着他。

他笑着说：“花谢与花开。”

桃花晃着小脚，坐在桃树上看着远方。

他与桃花的见面也只有春天这短暂的花期。

“桃花，你不能离开这里吗？”他问道，他有了私心，想带她出去看看。

桃花撑着头看着远方，道：“我的根在这里太久了，我能到的地方也就是地下的根生长得到的地方。”她没有如实的说完，她的寿命要到了头了，所以走不出这里了。

年年岁岁都是这样，春天相遇后期盼下一个春天。他也在期盼中日渐苍老，没有说出的东西也永远埋藏在了心底。

今年的春天又来了，山外早已栽种了满山的桃花，可是今年寺庙的桃花晚开了。

也再也不是一树的粉黛，零星开了几朵，他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了。

花开时，她还是来了。

“小沙弥，我活不了多久了。”

她看着已经衰老的他，而她依旧是十八少女一样的年轻靓丽，说出自己会死这件事情也并不伤感。

已经五十的他成了这间寺庙里资历最老的和尚，也成了这间寺庙的主持。他从小沙弥成了老和尚，但只有她依旧称呼他为小沙弥。

而他送走了自己的师傅与两个师兄，现在又要送走她了吗？

老和尚道：“为什么？”

她第一次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修葺得越发高与华丽的寺庙，寺庙里的和尚越来越多，但是这里只有他。

“你们人只有百余年的阳寿，妖其实也就比人长寿一些，但也总会死的。”她好像在说一件风轻云淡的事情，并不稀奇也不用恐惧，“我之前休眠就是为了多活一段时间，这次是没办法了。”

桃花靠在树干上，又看向他手中的经书，经书里夹杂着去年干枯了的桃花的花瓣。

“我死后便砍了当柴烧了吧，至少还能取个暖。”她这样说着，慢慢的阖上了眼睛，没有听见老和尚的回答，也没有在睁开。

那一年桃花开了十七朵。

每一夜过去，就有一朵桃花凋零，那是桃花生命的倒计时。

......

第二年春天，桃花却依旧盛开了。

桃花寺也改成了普陀寺。

那个老和尚还在，她也还在，只是她忘记了小沙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