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大出李穆预料,他本想练兵两年,举兵三十万强渡万江,抢占南滩,再以风吟城为根基,一路南下,直破南阳心脏,千流城。这一年中他千防万防,派出所有的眼线、暗探、小跳蚤们对南阳细作围追堵截,尽管如此,他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总会走漏,但他没想到南阳来得这么快。
都说南阳人狡猾,岂知如此狡诈。他们以修建船坞为饵,给因玄牝湖阅武而变得狂傲的北辰设下一个陷阱,一个甜蜜的陷阱。南阳引诱他们去察看,让他们目睹一片狼藉与懒散,引诱他们去火烧船坞,让他们错估双方的实力。它用一些废料、几十名邋遢的无赖士兵,或许那根本不是士兵,只是从市井找来没用的混混、乞丐,就骗得北辰诸将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它像一个骗人的“妓女”,敞开衣裳、裸露曼妙的胸脯,柔软地躺在床榻上,满脸诱惑,却在身下暗藏尖利的匕首,等着戳穿被她吸引来、愚蠢男人的胸膛。
“这帮臭&婊子,被老子逮着,老子非干死他们!”死里逃生的董戎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葬送了近五万大军,一度让他躲在房中不敢见人。
他身边的温云就没那么幸运,他丢失了一只手臂,烧坏了半张脸,但相比于那些葬身火海,或者好不容易逃出火海又被箭弩刺穿、被长刀劈成两半的人要幸运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进敌退,我退敌进,而涿水城却搬不走。”烟熏坏了他的嗓子,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粗哑。万江上那一役不是结束,而是噩梦的开始。南阳没有趁胜追击,反与他们展开了黏腻的胶着战,他们以胜利者之姿,悠然地跟他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李穆将剩下的大军集结在宓江,不敢贸然进入万江。他们不动,南阳就去骚扰万江边的涿水城,而每当北辰的舰队出击,他们又飞快退回南岸,叫北辰连他们的小辫子都抓不住。北辰的舰队若停在涿水城边,他们不敢随意上岸,若驻扎城内,正好给南阳围城的机会,所以他们只能停在宓江,靠岸上往船上运送物资补给,这时,南阳也会靠在南岸不动。当北辰舰队离开涿水城,后退到宓江深处时,他们就会涌上北岸。如此往复,进进退退,不可捉摸。
李穆被这黏腻的打法弄得心浮气躁,多次派遣小艇前去南岸骚扰,可南岸五艘五层楼船坐镇,没错先前万江之战中出现的三艘不是全部,成百上千艘艨冲小艇游弋在外围,防守得滴水不漏,小艇根本无法靠近,而如若换成大船,不等过江心就会被发现。诸将也想过诈败佯输,退入宓江引诱敌军深入,宓江不如万江广阔,五层楼船那种大家伙在宓江多有限制,或可一试。然而想象是美好的,实际上他们一退入宓江,涿水城就成了暴露在最前方的靶子,一块香喷喷滴着油脂、还没有防守的诱人肥肉。
当然涿水城不是真的没有防守,它有几千名守兵,以及高高的城墙,这是南阳不急着登岸的原因。若太心急被涿水城拖住,再遭北辰舰队夹击,那就瞬间优劣易转,攻守易形。
“再耗下去,涿水城只怕守不住。”温云的话让诸将有些丧气。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你来我往的游戏,南阳每冲击一次,涿水城都会失去很多它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夜晚,围绕在涿水城上空,女人们的哭声越来越响,越传越远。
船上的人跟城中的人一样被困住了,后者被南阳水师困住了身躯,前者被日夜的哭声困住了心魂。
“不如再去后方募些新兵!”鲍史道。
“有屁用,新兵蛋子能上船?还是能下水?”
“新兵倒不必,王爷已命人回长阳请旨调长庆与宁德的兵来驻守涿水城。”陈昱道。长庆在丰府郡附近,宁德则在东边的丹州,此两处分处涿水城东北西北两侧,且驻军众多,从此两处调兵实属情理之中。
“可那太慢。”温云皱眉,“光是传手谕的人来回长阳就得一两个月,若是……”他未说出的话,众人却心领神会,各怀心事垂下头去。若金印在李穆手中,若不需请示皇帝,若……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时间就是那把神秘的钥匙,左右战局、决定胜负。
“莫说无用的话,说点有用的。”李穆手指交握,顶住下巴,“说说怎么对付对面的五只庞然大物。”
董戎翻个白眼:“那就得问咱大辰的第一匠师,公输先生了。”他猛一把将站在身侧的公输尺推上前,差点叫他磕在冷硬的石头沙盘上,“是谁说自己造出的船绝不比南阳的差?谁说南阳最大的船也就这样,不过能载两千人?我看那怪物最多能载不止三千人才对!呵呵,咱们的船比以前是大了,能载两千二,了不起啊,可那比人家差远了!你怎么解释?”他的话引动诸人怒气,各个横眉怒目看向中央的公输尺。
“公输先生?”李穆的声音平缓如常,丝毫听不出怒气,却叫人忍不住打颤。
公输尺瘦削的肩膀并未抖动,他抱拳作揖淡然道:“事物总是不停变化。”
“你的意思,之前这的确是南阳最大的船,只不过南阳又造出了更大的?那本王问你,能不能造出五层楼船?”
公输尺面上依旧淡淡的,好似五层楼船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您不需要那种东西,五层楼船不能解决吃水问题,那就是好看罢了,好看不中用,又笨拙,在水战中发挥不了多大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