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刀在耳边撞击,利气削下李穆耳鬓一缕发丝,伴随嗡鸣声,震动透过指尖、虎口,爬上手腕、手臂,直达肩胛。手臂上的伤口流出黑血,他能感受黑血中的毒丝沿着他的脉络钻入逾年未愈的旧伤口,提醒他这是来自亡灵时隔一年的谋刺。不由地他想起在白马台曾有过的一段对话,他问:“本王杀你是否也冒着某种风险?”那人如何回答?他记得他笑得很轻很淡,好似正在谈论的是阳光明媚这种令人愉悦的话题。他反问:“你说呢?”风过无痕的一句话却在一年后让他背脊生寒。他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分明是喜悦,一切尽在掌握的喜悦。
下次如果谁再在他面前说“死人能掀什么风浪”,他一定骂他一顿。
“好,很好!”李穆冷笑。需得这样,需得这样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阴影之下如影随形、难以摆脱的黑暗,才是太叔简!冷笑之后他大笑起来,随着笑声愈响,手中的刀愈狂:“来,来吧!”
“我们是黑暗里蛰伏的毒蛇,隐藏的魍魉,为无边的黑暗笼罩,见不得光,嘱托是唯一的光亮,指引我们前行。而今,这黑暗将笼罩您、吞噬您,摄政王大人!”随着毫无起伏、听不出悲喜的话语,谋刺者的剑从他耳边划过,割裂他的耳朵,另两把剑无声无息,一者舔过他的衣襟,随之而来是衣帛的撕裂声,一者滑过他的侧腰,黑玉制成的腰带阻隔了毒蛇带毒的信子。
而他的刀也没让对方好过,领头之人脸颊在他的刀刃闪过时留下一道口子,血汩汩流出,黑色的刀刃如死神黑色的衣袍拂过另一人的臂膀,于是一条手臂被从温热的躯体上撕扯下来。他敬对方一条汉子,被斩断一条手臂,血如泉涌,对方也只是闷哼一声,然而疼痛还是让他连退数步,苍白着脸跪倒下去。他紧皱的眉宇说明他正饱受疼痛折磨,可那双瞪着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退意。李穆感叹,果然是太叔简留给他最顶级的杀手。
又一名黑衣人加入,替补他受伤的同伴,银色的剑重新织起光亮的剑网,密不透风地罩向李穆,而黑色的刀刃强势地撕扯剑网。三剑一刀以无法辨识的速度撞击、分开、再撞击,光亮交织、火星四射,混杂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躲在树后的陈昱看得眼花缭乱,飞速交错的身影、簌簌落下的树叶,让他看不清李穆的神情,但阻滞的呼吸让他越发心急如焚。
耳边忽然响起破空声,他来不及回头余光就瞥见一支黑色利箭从他身侧飞过,扑向李穆。许是黑暗中的谋刺者嫌他的同伴太慢,失了耐性,决定要亲自用冷箭刺穿李穆的喉咙。如他们所说,他们是黑暗里的鬼魅,道义于鬼魅来说不值一提,鬼魅只渴求该死之人的鲜血与死亡。
“王爷!”陈昱发出好似耳边风声般尖锐的吼叫,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的迟钝。李穆的心神仍为三把剑所纠缠,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索命的箭。陈昱飞奔过去,想要在那黑色闪耀着诡异色彩的箭头触到他的主公之前,阻止它,哪怕用自己的胸膛,可惜那箭根本不给他机会。
五寸、三寸、两寸,剑尖像蛇信当着他的面就要舔上李穆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窜出一道光撞上冷箭,哐当声响,箭头被挑开,在空中旋转几圈最后扎在湿软的泥土里。是曹三及时赶到,他一面手腕翻转,长剑横、挑、刺,迅如闪电逼退三人,一面扶着满头大汗的李穆后退。
李穆嘴唇发黑,陈昱心知方才的打斗,让情况更糟,万幸此时孙荣孙保也夺得一隙时机越过黑衣人赶来。
“不能再拖下去。”陈昱急道,他看一眼不远处的飒露紫以及旁边一同系着的马匹,与曹三孙荣孙保对视一眼,回头大喊去追弩手无功而返的胡森,“保护王爷,撤!”
胡森手持长刀跳过来,身后跟着十几名士兵,他们杀开一条路,让孙荣孙保搀扶李穆到飒露紫身边。曹三则将树下的缰绳皆砍断,让陈昱上了一匹,自己翻上另一匹。胡森仰头:“保护好王爷,我等断后,速走!”随即以刀背拍上飒露紫的屁股,飒露紫顿如一道紫色闪电冲出去,树林里盘根错节,却不能阻挡灵马的蹄子。
曹三朝他一抱拳,一鞭子甩上陈昱坐骑的屁股,然后马刺踢马肚,领着孙荣孙保追随前头二人而去。
胡森招呼余下的士兵,从四面收拢,将黑衣人围在中间:“老胡要请你们止步于此!”
丝毫不见收势的雨水划过他散乱油亮的头发,打在那张黝黑粗糙满是泥污与皱纹夹杂疤痕的脸上。像蚯蚓一样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钢刀与树叶被雨水敲打发出的啪嗒与窸窣声让人心烦,好像……好像不知为谁奏响的挽歌。
远在千里之外的长阳,也下着雨,细微的雨丝钻入领口、袖口,带着沁骨的寒意,但站在御书房廊下的李明易却觉得热血沸腾。不远处,雨幕下的薄雾里,两道身影走来,一者穿着布衣,却昂首挺胸,步履坚定。一者身着银色的胸甲、护腕、护胫,宽额方脸上神色坚毅,每走一步,配剑与护甲撞击发出脆亮、让人心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