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个摊贩,只有间间紧闭门扉的门店以及店外随风飘扬的酒旗与像老旧的门板一样摇曳的灯笼,灯笼褪去颜色,发出昏暗的光。月亮半掩在云层中,光芒洒落,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让人错觉现在不是春夏而是寒冬,本就冷硬的石板好似凝结一层冻霜。夜很静,静得能听见紧绷的呼吸,偶尔几声狗吠格外响亮,巡防营整齐却空洞的脚步声在夜间、在大街小巷回荡,好似踏在人心间,更添不安。
“一小队去这条街,二小队去这条……”右巡防营指挥沙裘指派完任务,亲自带一队往一条街道去。曹三一早来通知了他,本该等兵部尚书,但一直不见常昇人影,曹三见时候不早,不能再等,于是让他指挥右巡防营与左巡防营指挥林沛配合,提前一个时辰实行宵禁,将人们都赶回自己窝里去,免得今日的行动殃及池鱼。曹三说摄政王爷有所交代,此次如非必要不可举火,不可屠戮。他不觉得李穆有多在意这座城池是否完好,它的子民是否安好,但也许上一次的漫天大火不但烧坏了很多东西,也烧软了他的心。
交代完以后,曹三就赶去宫中,而他来到街上。要将所有人提前一个时辰赶回去不是件容易事,幸好有左巡防营协助。他与林沛除了同僚之谊,其实没什么私交。他是个粗人,对方是个儒士,说话不投机,在官署遇到也不过一个点头。虽说没多深交情,但他也并不讨厌他,因为与那些酸腐文人不同,林沛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此点很合他胃口。比如今夜,对付那些肆意闹事、胡搅蛮缠之人,他懒得与其费口舌,直接让士兵将人强拽回去,甚至谁还敢挑衅,也不介意给点苦头。如此他们才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清道,林沛不知今晚的行动,但本着负责的态度,他依然十分配合,不问一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让人好感。
风迎面扑来,沙裘打了个喷嚏,竟觉得有些冷,他望一望天,再过些日子就该入夏,这鬼天竟还如此冷。希望早点结束,最好能悄无声息结束,他不怕闹动,也不怕流血,只是怕麻烦。比起在冷风里带一队傻小子们像幽魂一样四处游荡,他更想回家钻进被窝,贴着自家女人温软的身躯。
黑暗里传来与他们十分相似的脚步声,应该是其他队伍或者左巡防营的人。他将火把高举前伸,照出一张文秀的脸,依然是一脸紧绷,不苟言笑,嘴唇紧抿,好似谁欠了他的钱。“林指挥,一切可顺利?”他招呼。
来人与他同样带领一小队,走到他跟前停下:“赶了几个不听话的。沙指挥?”
“差不多。”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往大街走去。
他们在交叉路口聊了一会儿,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沙裘很佩服,到现在林沛也没有要问一问的意思。“那就这样,明日再会。”他是个干脆的人,说话也简略。
“明日……”正准备道别,沙裘却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石板街上、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好似就在耳边。实际上,他们二人朝黑暗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一队骑着高头大马,扛着旗帜的队伍方才出现。
“何人!”沙裘走上前去。
对方为首之人,居高临下,看下来的目光颇有几分轻蔑,并不答话,只抬手往旗帜上一指。橘黄的火光下,沙裘看清旗帜上大大的“西”字,嘟囔:“西山营?不对啊。”他抬头,“西山营为何会出现在城中?”曹三虽未明说,但言语之间,李穆的确调动了西山营,却有意让他们驻扎城外,事态发展未脱出掌控之前,不打算让他们进城。他狐疑地看着来人,陌生面孔,这没什么好奇怪,他本与西山营将领不熟。这让他很是犹豫该不该放对方过去。
“不该问的不要问,还请沙指挥快快让开。”
对方认识他?那多半是王爷有什么密令,那不是他区区一个指挥能过问的,况且身边的林沛不也没发话?这么想着,沙裘回身指挥身后的士兵退开,林沛与他一样让自己的人退到路边。
目送这队人马过去,他与林沛互相道别,各自往其他巷道去,今夜还得继续。
比起街道的寂静,皇宫里却是热闹非常。丝竹声声,琴音缠绵。文和宫,婢女替李念君挽好发髻,插上凤凰金簪,再替她罩上象征正宫皇后的凤袍。今夜皇帝宴请她的父亲,为他庆功,她得仔细装扮,既为皇帝撑个场面,也让父亲知晓自己在宫中一切都好,不必担忧。虽然她不知李穆有没有担忧过她,自从嫁入宫中,李穆很少来看她,去了利州后,更是杳无音讯,她只有从皇帝或小太监口中偶尔听得关于前线的只言片语。即便如此,她依然很想念他,替他忧心。她的父亲自她懂事没有再上过战场,她怕他生疏了,七叔又不在身边,着了敌人的道,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听说万江边十分潮湿,怕他腿脚湿气更重,不利伤体恢复,对,他还带着伤呢。
她是那么忧心忡忡,现在好了,父亲平平安安回来了,陛下也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来感谢他。她希望自己能在席上,敬父亲一杯酒,虽然她不胜酒力,但她想表示自己的感谢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