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 “迷因底,叹晴干不去,待雨淋头。……高抬眼,看牵丝傀儡,谁弄谁收。”
夜色尽收,昴日星官尽职尽责地引吭高歌,催那日头赶紧挂上天去,散出金晃晃的天光一片一片照亮琉璃瓦,丝絮一般棉柔软和的白云笼罩起宅基,倒是看起来分外干净剔透——仙家的大半府苑都修建如此,火神栖梧宫上金顶琉璃瓦此时定散发出七彩光晕,但也有如夜神一般喜欢白墙黛瓦的,没得这般晃眼。
锦觅穿过墨林,双眉蹙紧,咬着指节不知该不该立刻调转脚跟,打道回府。
听说小鱼仙倌的娘亲被天后处死……如今他正在伤心,我若此时提出解除婚约……嗳!
可我也答应了凤凰,要、要……
“在淘气我可拔你们毛儿了!全都赤条条跑出去,看你们羞也不羞!”
她还在慢吞吞举步维艰地朝璇玑宫走,经过落星潭之时突然听闻一声尖叫,好奇探头一望。
哟呵,三五只魇兽或卧或站在池塘边,有一个仙娥正半蹲下,手拿一个刷子似给它们清洗皮毛,偏偏身上半湿,狼狈的不成。
天上人使仙法才是寻常,如此老老实实亲力亲为也可称得上一处稀奇景致。
她此刻怀中正揽着一只半大魇兽,那小兽与她有几把菜叶的缘分,分外通人性,此刻鹿眼看到她,立时眼白一翻、脖颈一僵、舌头一声、直挺挺倒地上去了。
“嘿!别给我装死,信不信我真剥皮放血烤了你吃肉!”
忆如撩了撩从襻膊中滑下的衣袖,满面凶神恶煞,完全不为地上这个小无赖所动。
锦觅咳嗽两声,却见那小兽扑棱棱两耳一动,刹那间四腿一蹬,翻跃而起,将全无防备的仙娥吓得一屁股坐进水里。
她低头拍了拍那不怕人的梅花小鹿,嘉许道:“不错不错,越来越会装死了,不枉我当日喂给你的菜叶。”
却见那小兽立刻变了颜色,嫌弃地后退几步,又靠回为它清洗的仙娥身畔。
“锦觅?你回来啦?”
忆如呀然回头,便见到已晋升为仙上的霜花两耳一红,抓了抓耳廓,低声嗯了一声。
虽然凡人锦觅是一介凡人,她如今乃是锦觅仙上,所思所想不可混为一谈,但作为人间历劫时第一个亲了她的人,她见着了不羞才怪!
见她还是往日一般的模样,叫锦觅一时感慨万千,蹲下坐在岸边,眨也不眨地看她挥舞杖头驱赶魇兽到一处,以免落下某一只。
“你说,我晋升上仙,还得了许多灵力,可为什么一点都不快活,没劲儿呢?”
“自然是因为你长大啦。”忆如双手叉腰,朝自己扇了扇风,鼓起双腮重重呼了口气。
长大?……长大是这么烦闷的事儿吗?
“快,把我身上的水给去了!”
锦觅一听,下意识掐指念诀,当即听得一声惊呼,抬眼一看,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忆如头上结出一层霜来,连外袍也簌簌抖落下许多雪沫子。
原来夜神真是精研水系的高手,还是水神之女呢,半点分寸都没有。
幸得她如今身体早已修炼的比牛都壮,虽一时刺骨冰寒,手中一捻风暖咒,将冰雪全都散了去,方才白眼尽翻,涉水踱到她身边,大刺刺坐下。
她双手往后一撑,问道:“月下仙人最近在姻缘府内摆镜观戏,他与你关系这么好,没发帖邀你去看折子戏?”
提到这个,烦闷更上一层楼,锦觅双手托住下巴,唉声叹气,“我爹爹不怎么高兴我去呢。”
水神不仅不喜锣鼓喧天的热闹,出来前还曾抚着她的顶心语重心长地问过她,“你可知这折子戏为何好听?”
爹爹语态惆怅,其中丝丝缕缕的爱怜、忧心叫她懵懂的生出一股愧来。
当日是不是她太任性了,所以如今惹得一身腥臊……
“觅儿,你要记得,折子戏只撷取了最璀璨的部分演绎,无始无终,没有了世间许多含恨、无奈、阴暗、忧伤、遗憾……我虽愿你如折子戏一般只留下欢愉,但也盼你能真正长大,识得得失进退,不负自己此生。”
锦觅揉了揉眼睛,觉得视线有点糊,心口有一股说不出咽不下的焦灼,熏腾的她不舒服。
“我听闻小鱼仙倌的生母去了,他一定很伤心,我来陪陪他。”
“晚了——天后命夜神守孝,如今璇玑宫谢绝外客,你要上门还是先写张帖子递到门上吧。”
忆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锦觅仙子挡了回去,心中有丝不自在——她并不高兴这档口锦觅仙子回来陪他身边,可她又与润玉有婚约盟誓,这样做,是不是很卑鄙呢?
唉,做都做了,后悔矫情个什么劲儿,顶多她这两日不出门,避着锦觅仙上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