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者说》:“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
嘚嘚嘚——
羊肠小道上渺无人烟,飞鸟无踪,路旁野草长得比人都高,此情此景当可配得上一句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
“欧——啊——欧啊——欧啊——”
小道尽头处缓缓走来一头白色毛驴,头上系一朵红花,呲着牙花儿,一双铜铃大眼看向一处,垂涎于挂在它颅前的萝卜,摇头晃脑要咬上一口,别样生趣盎然。
待近了,才能看清驴背两侧驮了两只竹箱,一个青衣人头戴斗笠,摇头晃脑地坐在驴背上,用水磨的小调哼唱小曲。
“粉铸脂凝柔似水,桃林深处一朵花。……落花有意结连理,伴月愿作一颗星~”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走上一条被野草矮木掩盖的小路之后,便闻得溪水潺潺之声,路边两侧已能看见农人开垦的田地,前方目之所及升起道道炊烟,饭菜的香味已是飘出几里地。
“我的衣裳!”
溪流中突然从上游滑下一抹烂糟糟的玩意儿,青衣人手上竹竿一转,从水中挑了起来,是件洗的和咸菜无甚两样的粗布衣裳。
“阿如回来啦!”
身抱竹筐,里面盛着几件往下淌水的旧衣裳的农家少女慢下脚步,粲然一笑。
那青衣人解下斗笠,一头乌发如瀑垂下,竟然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
“又听到什么奇闻轶事,阿翘你连衣服都洗没啦!”
她手腕一抖,挑在竹竿上的衣服又落入了少女筐中。
乱世不休,连年征战,西南方有许多的村子都如这方小村落一样,家中只剩下女子,除了垂髻小儿,目之所及,少见男子的存在——为抵赋税,未被征兵抽调,也未应劳役的少数男丁于夏秋时节入山捕蛇抵税,而将家中田地交予女子操持,如此才能留下余粮待平安度过冬日。
天下间的寡妇村落一处接一处,目之所及的老弱妇孺……苦矣。
阿翘噘嘴哼了一声,眼珠一翻,丢了个白眼给她。
“你别一天到晚往外面跑,乱的很!小心给那些土匪劫走!”
忆如浑然不觉的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朝她抛去。
见那个疯丫头骑在驴上走了,阿翘才解开纸包上的草绳,看到里面露出的烧焦的麦芽糖渣面上一亮,左右瞧了瞧四周,才悄悄捡了一片含在口中。
她门前特意移了一棵柿子树,待到七月,便能长出一树婴儿拳头大小的小柿子,皮薄汁甜,插一根麦管吸溜一口——真是神仙也难换的日子呀!
树上飘飘荡荡悬挂许多的锦囊,有些空了,有些还鼓囊囊的。
忆如将捣好的药草用油纸封住,随意塞进了锦囊,从一旁箩筐中提前备好的红蓝两色的布条内挑出一条,绑住封口,挂到树梢上。
有事做时,日落月升仿佛全在一眨眼间。
待她踮起脚尖试着将最后一个锦囊绑上,却始终差了一毫一厘时,从身后探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附在她手上,助她打上绳结。
“你来啦!”
忆如回过头,双眼眯成一对月牙儿。
果见那白生生仿佛真是月亮落到人间来的夜神双目深邃,喜怒不辨的立在她身后。
且瞧他面上越发难见到喜怒哀乐,也猜不到他如今心事,她混不当一回事儿,从袖口掏出一方锦帕展开,里面放了她今年新做的柿饼。
润玉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指将那制作简陋的糖饼含入口中,见她笑得面上更欢快几分,便也不自觉跟着笑出来。
“这些凡人寿数区区数十载,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何苦与他们靠的如此近?”
他捻起自己心爱的女子身上的衣角,寻常粗布所制的葛衣——不知从哪一日起,她起了入世的心思,再也不肯在繁华处多待,反而爱上乡野农间钻营,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便是他在天上也得分出几分心思时时看顾她,免得她真受了什么委屈。
“我觉得很好啊。”她随意解开一个鼓囊囊的锦囊,朝他展开,里面装着几颗个头不过指肚大小的鸟蛋。
这些乡野村民不稀罕相信一个女大夫,也只有家中顽童才敢取下她挂在树梢上的药包使用,还记得给她回礼呢!
女娲后裔本该是属于人间的女娲后裔,她既然享过凡尘俗世的锦衣玉食,自然也能奈得清苦贫寒,一饮一啄,醉生梦死还是朝不饱食,皆是活着,皆是活法。
“听说北方又开始打仗,催粮官如今每隔十日就要下乡巡查,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这世道,沦入了一个怪圈——国与国之间争斗不休,寻常人家的男丁服役征兵,已去七、八;为了打仗,税收高昂,近几年皇族喜道教炼丹延寿,因此允许百姓捕蛇抵税,剩余男子入山捕蛇而妇孺照顾田地,力有不逮,地中产出减少而税少……然后是更多的战争,更多的税与渐少的人。
便是火神下凡,熠国受战神之息都未能定天下,四海归一,八方聚首,沦落如今不过是一个人间小国,受火神余息荫蔽,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仍挣扎在洪流之中,面临倾覆之灾。
这个问题,便是连天上的夜神也不能回答。
天下间的乱局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连仙神都以为常态。
“你希望天下平定?真贪心——”
忆如捂住骤然被刮了下的鼻子,朝他吐舌,“我就是贪心怎么啦!”
食指相点,指尖生出一点紫莹莹的星光,忆如张大眼见那抹光华化作一颗星子缓缓升入天际,落到北极星上,天上的七颗星子闪烁一阵光华,随后又归于平静。
使出法术逗她的润玉带起她的手指,教她辨识星辰,“那颗是紫微星,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太微垣、天市垣陪设两旁。”
可如今那颗紫微星黯淡无光,灰溜溜的挂在星空中,若非其他星华拱卫其中,完全不能想见它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紫微星。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润玉低下头,凝神注视正在把玩他手掌想要再引出星光的姑娘,深邃的眼瞳中闪过微微笑意。
若这是你的愿望,我定会让你如愿。
“总是你耍法术逗我开心,我今天也给你做个标记!”
忆如拉开他的手掌,以指做笔,一笔一划在他掌心留下她的名字。
“这是一个‘忆’字,以后你每次真心实意的想起我的时候上面的字就会显形啦——这把戏还是我爹教我的,我小时候看到过,我娘在他掌心留了一个‘灵’字。”
待她落下最后一笔,润玉忍不住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交握的指缝间露出星般光华。他知道,如今他的掌心沿着她落下的痕迹正凝出一个熠熠星光的“忆”字——哪怕她的小把戏失败了,他分毫不介意用灵力反复描摹这个字。
“哎呀,写得好丑!擦掉擦掉,我重新写……”
“落笔无悔。”
无论法术成不成,这个“忆”字不仅留在他手中,也留在,他的心中。
……
“砰!”
锦觅叫背后门扉掖上的声响吓了一跳,站在空荡荡、甚至没有点灯的九霄云殿上浑身瑟瑟发抖。
“小鱼、小鱼仙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