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启皇宫遭了这一通罪,别管头上主子还剩几个,宫人散轶遭难的不在少数,六局二十四司捡着能用的只能紧着皇帝的轩辕宫、太后的慈禧宫和容乐公主的长乐宫优先排上人手。
忆如前来拜见尚食女官重领腰牌时,见到一张张熟面孔,眼眶一热,真心实意地叉手拜下去。
尚食女官饮了她呈上的敬茶,先端详了她半晌,不咸不淡地嘱咐道:“平安即好……日后在御膳房也当谨言慎行,不可丢了尚食局的脸。”
“喏。”
邹女史弯腰呈上新腰牌,尚食女官接过手,抚了抚上面的新纹路,忍不住一叹。
也不知这孩子,走的是什么运道。毕竟长在眼底下三年,当日受十娘所托难免看顾的时候比旁人多花了几分心思,而且当日走出去的丫头只回来她一个,还顶替了另一个丫头的姓名底细……
水啊,深不可测,她老了,只想安安稳稳颐养天年。
“既然你入了御膳房,中使身份毕竟低了,所以破格擢拔你升任典侍——盼尔谨守本分,行事谨遵章法,不可有一丝懈怠。”
“喏。”
忆如再度叉手下拜,双手高举过头,接住赐下的新腰牌。
在她之后,尚食局中新升了位份的年轻宫人都等着要换上新腰牌拜谢尚食女官。原本六局并无这样的安排,但因皇宫遭受大难,因此左右一说和,今遭便行此事,也算叫剩下的孩子们认认人。
御膳房……忆如摸着腰牌,不知当年十娘在御膳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快快快,怎么做事儿的?粽子还没蒸上?”
新出笼的粽子叫管事的司膳拦下,随意剥了一个放入口中,咀嚼了半晌方才放下,点了点头。
吃的胖胖的司膳也是个苦差,御膳房除了陛下的三餐点心外,便是这些节气上御赐糕饼的制作,都需一一尝了无差错才能呈上去。担这职司舌头必要灵敏,咸淡火候都不可出了差错,一来二去将人养得胖成一团,挪两步就心慌气短浑身冒虚汗。
“参见长公主殿下——”
看门的小宦官揉揉眼,见浩浩荡荡一拨人前来,赶忙唱喏出声,听到声儿的司膳掂着胖肚,在小徒弟的搀扶下疾步赶到门边,颤巍巍地见礼。
来了这样一个大人物,甭管手上在做什么,掌红案的司膳间,掌白案的甜食房还有余下很多小房间纷纷打开门,笃笃笃小步赶出许多宫女宦官,自觉按位份年资排成列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
“参见长公主殿下——”
漫夭一眼扫过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对着她,心里跟坠了块儿石头般沉甸甸的难受,自觉消受不起,连连免礼——她在冷宫中待了许多年,师父教她许多,唯独这样的礼让她浑身不自在,心中连连发虚。
“陈公公,我想亲手做几味点心。”
“是是是,往这边请——”
御膳房的事物耽误不了,陈司膳搞明白了长公主的心意随在身边将她往甜食房引。
除了备膳的厨房,两旁各有小屋子供年少的宫人上课、练手,也可供这些不知怎么脑袋拐了弯不肯在自个儿小厨房里折腾偏要上这里的贵人糟践。
路过人群时,漫夭眸子一转,突然转了脚步。
“是你?”
宫娥们全都一样外罩樱粉色的坦领,内着石青的小袖窄衣,下身一水的缟色马面裙,长长的头发分两边编做麻花辫往上紧紧实实盘成双髻,因此漫夭只得伸手往前一指。
陈公公定眼一瞧,也没觉着出列的人有什么特殊。
漫夭见着熟人,肩背微松,耐不住露出笑意,极活泼亲切地靠上前,“我记得你厨艺不错,便过来指点我一下吧。”
“不敢,长公主有何想法尽管吩咐,奴婢定会尽心尽力。”
其实,又有什么好指点的呢?长公主得高人教导,琴棋书画皆通,茶点小道,也做的极为顺畅出色。
青梅糕、银杏糕、桂花糕,这三样点心都是她做惯了的,连糕胚都捏的精心,塑的细致,上笼一蒸,全不逊色于尚食局的手艺。
“三样糕点总觉得有些缺憾,你过来也做一碟。”
虽不知容乐公主打得什么主意,忆如却不敢掠了公主的光彩,加之手上指甲还未长全,使不出十分的力道去揉面,因此只能取个巧,做一道简单的红豆糕呈上。
晡时.轩辕宫
自她出了冷宫,已经很久没在见过她的……皇兄了。
一人烹茶一人抚琴好似上辈子的一个梦,那般恬淡安静。
但人要长大,正如梦终要醒。
“皇兄尝尝,妹妹烹茶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疏离的“皇兄”二字让他转瞬失了神,指下的琴曲一时乱了调子。
四味茶点一一摆开,漫夭强撑着露出一派天真无忧的面色,夹起茶饼在炭火上反复撩烤一番。
她眼角余光看到齐哥哥径直伸出的手毫不迟疑地拾起那碟红豆糕,心中瞬间酸楚至极,却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一反之前的浑浑噩噩,灵台分外空明。
“好吃吗?”
她的齐哥哥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微微颔首。
“容儿的手艺,一直都很好。”
可我费心做出来的点心从来没有博得你欢心,往日你肯吃上一口半口就叫我愉悦不已,如今……
他们之间仿佛芥蒂全消,只剩下容儿和她的齐哥哥,欢声笑语一如往日,但谁都清楚,昨日已去。
和亲之事自漫夭住进长乐宫后暂无下文,不过漫夭毕竟并非真正天真烂漫一无所知的闺阁少女,相反她极为耳聪目明,前朝为此多番争议之事已由宫女零碎的闲语中拼凑整齐。
“皇兄,我愿前去北临和亲。”
旧事重提,容齐蓦然一愣,随即冷下脸,“胡闹,此事我自有计较!”
漫夭离开座位,理了理外衫袖口,提起裙摆朝西启的皇帝盈盈下拜,“皇兄疼惜之情臣妹心领,然宸国大军压境,北临与西启又素有瓜葛,如此内忧外患,我岂能置身事外?”
“你可知北临路途遥远,此去背井离乡恐终身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