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走后瑶台子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梳子是沉香木镶金的,握在手里沉沉的一块,也是宋君玉送的。
她机械地重复着梳发的动作,手臂肩膀都僵直起来。
去?不去?去?不去?短短一息间这两个念头交换了无数次。
心像被架在火上烤,瑶台子在两种选择中徘徊不定,忽地将木梳扣在梳妆台上起身出去了。走的极快,她怕自己慢一点点就改了主意。
一缕断发缠绕在梳子上,像极了她被搅乱的心。
二等房第三间里,张慕和坐在凳子上正泡着茶。他向小厮要了壶沸水,自己带了上好的蜜金香来。
蜜金香是种受众极小的茶叶,入口微苦,回有余甘,又微微泛着酸,价格要比同类型的茶叶贵上不少,少有人会买。
现在早已过了冬天,时近初夏,瑶台子一路快走到了地方,额间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她微喘着出现在门口,乌黑浓密的长发散披着,脸上不施粉黛。张慕和从怀里摸出帕子起身抵在她额头上,动作细致入微。
“谢过公子。”瑶台子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手,张慕和看着她游弋的眼神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放下手说道:“不过几个月未见,你与我便疏离了。”
他似感慨又似玩笑,瑶台子听着心里也不好受。自从她两年前登台起,张慕和就一直坚持捧着她,送的东西大到百两银子,小到戏服头饰,应有尽有。可以说没有张慕和,也没有现在的她。
瑶台子进退两难,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好。张慕和看在眼里,转身倒了杯茶水递在她跟前说:“我托朋友带回的蜜金香,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她喜欢蜜金香,少有人知。
茶水澄澈微青,白烟盈盈而上。瑶台子接过抿了一口,唇齿瞬间被微苦俘虏,然后是涩涩的甘甜。
“好喝吗?”
“好喝。”抬头撞进他眼里,瑶台子清楚的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白白的脸,嘴唇殷红。就这样盯着,一时失神。
张慕和看着她发怔,心思都不知道溜去了哪儿。
他知这半年来瑶台子一直被丞相府的宋二公子养着,千娇百宠,有求必应,外面甚至都在下注赌宋二公子会不会纳了她。
平心而论张慕和并不愿她踏进官家,整日盘算着怎样讨夫君欢心,被后院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磨去了棱角。
她最独特的地方就是在戏台上,唱念做打,莲步轻移,一挥手,一挽袖都是风情,眉梢眼角自有灵气流转。
他委实不愿看见瑶台子嫁人后隐匿下去,她该在台上唱遍人生百态,永远孤绝,永远轻寒料峭。
张慕和微微的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锦绣扇呈给她,“再唱一折《五灯会元》罢,就用它。”
瑶台子应了好。
没有相配的衣裳,也没有应景的点翠头面,只一把锦绣扇,和这狭窄密闭的屋子。
瑶台子抬头顿脚,眼随手走,一翘兰花指,翠鸟出谷般的嗓音倾泻而出。缓如溪水潺潺,疾若暴风泄雨,声音忽高忽低若有还无。
别的角色全由张慕和一人充当了,她起好头,张慕和便跟着应。一唱一和,浑然天成。
瑶台子唱的越发尽兴了,全心全意地唱,忘记了宋君玉,也忘记了许多事。张慕和更是投入其中,两个人还像以前那样唱了一出又一出的折子戏。
唱罢这厢,瑶台子高兴得眼眸都带着光,她许久不曾这样开心了。
张慕和问她:“可开心?”
“当然!”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几个月的疏远乍然消失,仿佛他们之间还是那么和谐稳定,从不曾出现过分离。
围坐在桌前,瑶台子一面喝茶一面听他讲,说起戏曲,说起行头,说起刚才的唱腔哪里不好。那茶水都不觉苦了,喝到嘴里,咽下喉咙,一路清凉凉的,只剩舌尖上的甜。
张慕和待她如知音,从不因她的身份而轻慢她。两个人说说笑笑,眉飞色舞,眼里只看得到彼此。
慢慢地,天渐黑,时间像窜走的猫,眨眼就不见了。
张慕和见天色不早,便温声与她告别,剩下的蜜金香包成块状塞到她手里。
外面似乎有些许响动,瑶台子往外张望了一眼。
“许是野猫吧。”张慕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