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薛府里一片寂静,只有院中若隐若现的声声虫鸣点缀着空明夜色。柳长青借用的书房的灯熄了之后,黑暗笼罩了静谧的房舍,只偶尔有巡夜的人拎着的灯笼中昏暗的火苗闪过。
薛问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星子漫天,根本睡不着。她本以为她散漫了这么多年已经散漫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混子,无论生活赋予她什么她都能接受,可真当终身大事逼到眼前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抗拒。
按理来说她完全可以就这样接受,柳长青做事严谨,他给的那一摞名单必然是已先挑选过一遍,薛问荆只要从其中挑一个看着顺眼的,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都不用她操心,她只用等着一顶花轿抬过去就行,从此世事不问安然度过此生,什么太后什么皇帝从此与她无关。看上去无比美满,非常符合薛问荆的处事风格。
道理她都懂,可她不愿意。她一想到这些事满心都是抗拒,糟心得她居然罕见地失了眠。
亥时五刻,薛问荆在床上翻了不知第几次身,轻叹一口气,翻身下床。玉妈妈轻轻敲了敲门,问:“怎么了小姐,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事。”薛问荆轻声道,望着窗外月色如水,“玉妈妈,你就放我出去吧。”
她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玉妈妈在薛府里一向只听柳如眉的。没想到玉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问:“你真的不想嫁?”
薛问荆愣了愣,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忙道:“不想,真的不想。玉妈妈你就放我出去吧,我不会走远的,等阿娘改变主意了我立刻就回来。”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薛问荆燃起的希望逐渐被浇灭,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玉妈妈说不定就是随口那么一问,作为薛府的厨娘,玉妈妈除了柳如眉的吩咐就只守着那一方厨房,诸事不问诸事不管,薛问荆与她也不熟悉。连小秋都不放她,更别说她。
就在薛问荆心灰意冷地想继续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玉妈妈站在门外,见她连衣服都没换,皱眉道:“你就打算这样出去?”
薛问荆眼神一亮,连忙起床更衣收拾东西,连原因都顾不上问。玉妈妈抱着手靠在房间门口,她来薛府明明少也有十多年了,却一直是三四十岁的模样,身材窈窕面容姣好,连一根白发都不曾生。
薛问荆草草收拾好行李,为免惹人注目她一身男儿打扮,玉妈妈余光瞟着她,道:“你经常出去的地方表少爷派了人看守,从后门走。”
薛问荆感动地向她道了谢,背着包袱小心翼翼绕过巡夜的人,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京城宵禁时间早已开始,薛问荆腾身一跃翻上一座屋顶,小心地隐蔽身形避过夜巡的官兵。
以往她这种时候都是去六和酒肆投奔柳长明,可这个时候柳长明显然不会与她同流合污,估计巴不得把她五花大绑回薛府。
薛问荆仔细地考虑了一番,想到一个去处。那地方她平时连靠近都不乐意,可为了不被抓回去,那地方是最安全的。
在西市的边角处坐落着一间小客栈,那客栈与六和酒肆隔了整整两条街,无论是规模还是样式都十分不点眼,门上悬着的那块不知多久没擦拭的陈旧的匾额上随随便便地横了四个大字——再来一回。
薛问荆眼看着夜巡的官兵从客栈门前走过,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从屋顶上飞身下来,轻轻扣了扣客栈的门环。
与别的地方不同,这客栈门环的式样不是兽首,而是两座九层八角宝塔。一个矮小的老头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来者何人?”
“店内可还有空房?”薛问荆简明扼要,老头子打量了她一番,侧身把她让进去,在她身后合上门。
大堂里只昏昏暗暗亮着一盏灯,老头走到前台,颤颤巍巍地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悬在一个抽屉上的锁,“客官是一个人住?住几日?”
“是。”薛问荆道,打开包袱拿出些银钱放在前台上,“先开三日,这是押金。”
老头眯细着眼睛仔细数了她拿出来的数额,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给她,“地字二号房。三餐小店皆有供应,餐钱另付。”
那老头指甲很长,里面藏污纳垢,苍老的皮肤皱而龟裂,让人想起虎皮凤爪。薛问荆接过钥匙道了声“多谢”,老头又不知从哪扒拉出一支燃过的蜡烛,扶着墙走到灯处取了火,带着薛问荆从前台两侧的楼梯走上楼去。
薛问荆的房间在二楼尽头,走过悠长的走廊的时候她感觉到不止一道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只作不觉。老头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侧身举着烛火方便薛问荆打开悬在门上的锁,道:“这锁公子保管好了,里外都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