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绕来且绕去,走完许多条熟悉的村间小路过后,余常青终于来到自己家的小院门前。
一道夕阳的余晖斜映在村庄的山头,金灿灿的晚霞渐渐变成了暖心的橙黄色调,柔和而又妩媚,像极了一个小女孩开心时候才有的心情,它已完成护送游子顺利回家的愉快之旅。
余常青家院子外围的田地里,可就与村庄里别的景观大有不同。因为父亲老余热爱酿造高粱酒,同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所以,自家田地上,一旦换季到了冬天就要种上大片大片的绿高粱。以便自己酿酒,喝酒。
并非所有的高粱皆为“红高粱”,为什么说是“绿高粱”呢。高粱一般是春种秋收,到了金色的收割季节,成熟的高粱从果实到杆子、叶子也就都变成了红色。
然而老余家的绿高粱并没有按着常理春种秋收,也不是秋种春收。那是得在立秋前际播种,刚到冬季过半就收割。
如此,高粱的生长期可就被大大的缩减,多亏村庄里常年气候湿热,基本上能够解决生长期间所需的水分和热量。但,这高粱生长到成熟的季度是从深秋到初冬季节,期间缺少足够多的光照。于是乎,就成了“绿高粱”。
不过,老余常唠叨,这种绿高粱所酿制的酒比红高粱出的酒好喝许多。他把酒送给庄上会喝酒的老人们品尝,大家也大多认可老余的观点。
这就是老余家的田地为什么与别家不同的缘故。
余常青站在院子外,目光顺着那一片绿高粱,环绕好几圈,好像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噢,对了,今年这田地上的绿高粱比往年在家时所看到的少了好几片。怪不得看上去,这么不顺眼。心想,可能是父亲老余上了年纪,这绿高粱酒怕是酿造得少了吧。
余常青这么寻思着,一股梅花的香气穿过门缝徐徐散开而来。说是香气,其实,梅花有是有香味,不过这股香味却是淡之又淡,你要不仔细留意这味道,或许根本就感觉不到。一点儿都不像古人诗中所赞美的那般芳香愈浓。
“嘎吱吱”的一声,没有敲门,余常青推开大门就要走进去。这里的村民都很友善,虽然每家每户都有院子围墙,有大黄狗,还有老木门,但几乎不会有紧闭大门,并且牢牢上锁扣死的人家。
余常青第一时间看到的变化是,这道木制的大门从下根部往上到顶端,都无不露出明显暗自腐烂的痕迹。破损风化的木板表层,横七竖八地遍满一条条人为或是自然形成的沟壑,孩子们再也不可能用手摩擦上去,发出“唧唧......”的滑润之声。看吧,就连没有生命的木头,也是经不住岁月那无情的折磨哪,何况是人呢。
这道木门不知贴上又褪去多少层春联,一年复一年,红了又红。再过一久,等到要过大年了,余常青要把今年的喜庆春联,给亲自贴上去。
他把眼睛从木门上转向院子内,竖起鼻子,寻着梅花香气往里走去。走得很慢很慢!
因为走得很慢,很稳,大概是不会有人知晓院子里余常青的到来。突然,一声激烈的狗叫猛地填满整个院子,余常青不会嫌它吵,相反,听起来是那么的振奋人心。
这不是刺耳的警报,而是熟悉且难得的问候音。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不容易听到的,这可以算作是久别重逢的第一份礼物了吧。
不用怀疑,这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老花狗的叫声。想必它是闻到了儿时伙伴,也就是余常青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因而才高兴地大吼大叫。
随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女人连忙从屋里走出来。
可能是走得过急,险些跌脚摔下去。
笨拙迟缓的身影,看得余常青差点笑出声来。余常青只是一个单纯的人,想笑他就会笑的,何况本身笑点就低,不过这回他还是忍得住。
老女人上前移动步子,呆呆的立在余常青跟前,深情地看着他。
“哎,是谁来了?这么吵?”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从耳后方传来。
在余常青听来,这一声疑问,有的不仅仅是陌生,更多的是一种硬生生的拷问,绝对的强势。听得他心生好奇。
余常青不得不先扭过头,后转过身子去识别这个陌生的声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发出如此怪异的质疑。
说话者,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
古代战国时期的妇女发型,中锋的发髻垂涎在脑后,一条白色丝带在背后发尾处缠住打结。白嫩而又微微透红的一张脸上,满是睡意。
对,就是睡意。还别说,这女人就是穿着睡衣跑出来的呢,左脚上套着本该属于右脚的拖鞋,一身蓝色睡衣包裹里外。
余常青肚子里洋溢着无比的惊奇和疑问。身后年迈的老女人不认识,可能是亲戚来串门的。身前这个漂亮的女人,还是不认识。况且,她一定是在睡觉,刚从床上走下来。
那么,这大白天的,谁家的女人会睡觉,这是谁的家?
糟糕,走错了。
是我走错了。余常青连连抬头去巡视四周,一颗慌乱的心,像是被丢弃进一个底部凹凸不平的酒水桶中,没人看管的水桶就在水面上晃啊晃,晃得余常青那颗心加倍慌乱。游子归来,不再认识亲戚与邻居,这尚且不可能,要是连回家的路,都给忘了,这是一个人要混账到什么境地,才能干出来的一件事情啊?
余常青克制心慌,拉长眼神,认认真真地看,他能很轻易地看见围墙上结着干果,已经枯黄了一半的单页草,房檐下梁柱交叉顶着墙壁处的燕子窝,小院东侧角落里的翠竹,还有脚边这块深褐色的磨刀石,余常青清楚地记得,这是那年和父亲一起从后山乱石堆中捡来的。没错,就是自己家的院子!
嗷!明白了,肯定是家里人已经把院子卖给别人,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也不对,刚刚还听到了老花狗的叫声?难道是被家人连同院子一块儿给卖掉了?这也不至于,搬个家,怎么也不会把陪伴多年的老狗给卖掉的。
不对,不对。这村庄的习俗里头尤其重视看家狗,无论如何,家人也不会把狗连同院子出售的。
正当余常青紧蹙眉头在心里无声的琢磨猜测之时,女人又大叫起来:“余常顺,你出来,有人来了,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