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奶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儿,这是族里的下人们说的。但我并不喜她,虽然不想承认,但祖父最疼的不是我这个长孙而是那个女人,因此我讨厌她,真的。
她很疼我,或者说她疼族里所有的幼童,经常带着茶水糕点来到族里的学堂分给族里的小辈。桂花莲子糕,这是她给我的糕点,我没吃,一口都没吃,真的。
她喜欢画画,尤其是各色玉英。妙手丹青,栩栩如生。族里的长辈们多有珍藏,父亲也有一个,画的是三株清客。我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不怎么样啊。那个女人还送了我一幅,画中的白鹤仙我一点都不喜欢,真的。
她擅琴,听说琴艺是祖母教的,她常常在别院的月桂树下习琴,琴声悠扬清澈,夹杂在清风里送入忙活的族人耳里,到那时,下人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眯着眼静静得听上一会儿。祖父并不会训斥,反而悠然拿出茶具淡然品茶。我觉得她弹得一点也不好,真的。
她不喜水,听说院里之前有片莲池,父亲说母亲常在那儿赏景,下人们也说每到夏至,满池静客亭亭玉立铺成金粉色朝霞。可是却因为那个女人一句话给填了,我再没见过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我更加讨厌她,真的。
她性子软弱,祖母向来最是疼爱她,但祖母走的时候她没到灵堂一步,我在灵柩旁跪了三夜,看着眼前黑白的大奠字,我恨她,真的。
她出嫁的时候,族里的小辈们说她美艳极了,手里金鸳鸯,胸前绣凤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离家之后我没想她,真的。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妇人纳着布鞋挑眉调侃道。
“没,表奶奶。”男子放下手里的茶瓯骤然回神,“只是许久未见,猛然看到表奶奶想起幼年的往事。”茶水虽不如那些名贵但也是初制的春芽,别有一分清雅。
“是啊,说起来当年你母亲将你托给我的时候,你也就这么大,我当时还是个娃娃,刚到幼学之时。”妇人将针线别入手里的布鞋,两手比划着嬉笑着说。
“那时我总觉得自己照顾不了你,天天跟着你祖母问东问西,一晃眼你都那么大了。”
“嗯,说起来清离还要多谢表奶奶多年照料。”男子肃然起身拱手。
“唉,这么多礼,简直跟你父亲一样。”妇人摆摆手,说着又拿起布鞋纳了几针。
男子轻笑着点头,沉吟半晌后举扇轻摇:“祖父前几日身体不太安康。”
妇人顿下手里的活计,但并未搭话。清风郎朗,院里的落花打着旋半挂在石桌上,却无人搭理。
“清离知道表奶奶不太愿谈这件事,但祖父向来疼爱表奶奶。”
妇人将手里的活计放在桌上,扭头板着脸语气有点冷淡:“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泼出去的水罢了。”
男子收扇搭手,连忙接道:“这事真怨不得祖父,家族谋划了百代,当真...”
“荒唐!这事也能在这儿讲。”妇人凤眉微皱,脸色骤然大变。“你爹怎能现在和你说这事。”
“表奶奶心安,是清离思虑不周。”男子慌忙安抚,“此事是清离无意中听到的。”见眼前妇人神色稍缓,低头摩挲手里的竹扇。
竹扇用得是上好的翠云竹炮制,缥缈泪痕的端妃纸画着两株白玉簪和两句诗词。
“表奶奶既然心里明白,为何还怨着祖父。”
妇人微楞,重新拿着布鞋,眼里三分迷离三分哀怨三分悲痛。“我如何不知他念着我好,到底流的是一样的血脉。”掏出帕子捻捻眼角,“可我到底还是孩子的母亲。”
男子默然不语,垂头摆弄腰间通碧的玉玦。
“他近来可有好转?”
“离家前是请了蓝鹀的,是有所好转。”男人抬首回应。
“蓝鹀?族里供奉的不是朱鹀一族吗?”妇人收起帕子,眼角微红。“罢了,总归是雀族的便好。”
男子犹豫半晌,端起茶瓯。“表奶奶,前段日子族里的奶娘说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