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六章(1 / 2)儒门仙真首页

张旭站在一片黑暗中。

躯壳没有丝毫重量,轻到根本感受不到。

此刻他站在这里,头上不再顶青天,脚下不再履黄土。

不知自己是谁,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锥心疼痛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空洞的茫然。

要去哪里呢?

跟着光走吗?

念头闪过,前方出现一道亮光。

光照的地方会有什么呢?

得偿所愿,心想事成,一生如愿?

快意平生,潇洒风流,名垂千古?

功成名就,出将入相,拜相封侯?

这些,应该都会有吧。

张旭跟着光走去。

暑热难捱,种满柳树的村庄,却是四处阴凉惬意。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今年十八,是个书生。

方才给村口赵婆婆的水缸里挑满了水,他该回自己的草庐继续读书了。

三岁开蒙,到如今,苦读十五载,只盼着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他虽是一村野秀才,却是三坟无典、经史子集烂熟于胸,更是不坠青云之志。

从今岁秋闱开始,他定要过五关、斩六将,中举人、做进士,黄金榜上,得龙头望,一飞冲霄。

书生疾步走进草庐读书。

破旧的院子里,孤零零地立着棵老柳树。

柳树垂下的枝桠上,站着一只乌鸦,若有所思地将书生的一切看在眼里。

又是一年春风吹过,南柯城的柳絮尽数被风吹起。

书生果然得偿所愿,一举拔得头筹。

像他这般年少得意之人,少之又少。

胯下白马,身上红花。春风清徐,马蹄得意,一日遍览南柯城大半风光。

少年进士骑马游街,街道左右投来众人倾佩羡慕的眼神。

他身后酒楼的酒旗上站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去年那只乌鸦,冷眼旁观。

一转眼,他已经做了五年的官。

这五年间,他先成家,后立业。

娶了当初主考官的女儿,贤良淑德。

二人琴瑟和鸣、和谐美满,一年后又诞下一子。

政声更是显誉,百姓爱戴他,夸他勤政爱民,犹如民之父母。

可他却开始郁郁寡欢。

他治下的百姓能糊口、有衣穿,但是远远称不上安居乐业。

因为妖邪频出,时常有害人妖物杀人夺命,他却无能为力。

只能寄望于一些道士散修,这些人修为有高低,遇上邪物,自己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是故多年来,又自责惭愧,又愤恨不已。

自责惭愧身为官宰,却无法护佑黎民。愤恨世道不平,百姓无依无靠。

他官署的房檐上,依旧总立着一只乌鸦,不鸣不叫。

多年后,他已经双鬓斑白。

正如少年时代所期盼的那样,出将入相、拜相封侯。

如今他已是南柯城的城主。

身为一城之主,他自然宵衣旰食、夜以继日,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

可是这个城实在太大了,各种妖邪乱世之事,也更多。

不是洪水便是干旱,种种鬼怪层出不穷。

他已经是心力交瘁、筋疲力尽。

直到疫鬼横行,南柯城中百姓尽化鬼蜮,连他的妻儿也难逃一劫。

他站在城下,望着城内面目狰狞、相互蚕食的百姓,无奈至极。

若是他不仅仅是个读书人就好了,若是他有一身修为就好了。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双手无力,没有办法赶走害人的鬼物,没有办法救他的家人,他的百姓,他的城。

直到他抬头,看见城头上站着的乌鸦。

黑漆漆的眸子,仿佛能读懂人世悲欢,正死死盯着他看。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跟着他走过半辈子的乌鸦。

他早就注意到,不论他走到哪里,在做什么,都会有一只乌鸦在旁边。

乌鸦终于不再沉默,鸣叫起来,凄厉的声音刺破苍穹,翅下生出黑色的火焰。

城池被黑色大火席卷,他眼前的世界突然静音,听不到一切声音,只能看到熊熊烈焰中挣扎的百姓。

乌鸦不断闪动翅膀,一只变作两只,两只变作四只......

直到形成黑压压的鸦群,在城上盘旋。

记忆被撕开一条裂缝,眼前的场景逐渐与当日的奉禹城重叠......

“怎么,还不醒过来吗?”

一道清朗之声响起,被黑色火焰焚烧的城池和鸦群如灰烬般消散。

张旭瞬间清醒。

身体有了直觉,几分沉重。

丹田处传来清晰的灼烧感与阴凉感。

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一处岸边,前面背坐着一人。

对方一副渔父打扮,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持钓竿。

双脚赤裸,一脚盘坐,一脚垂入水中。

渔父一边垂钓,一边轻声哼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声音清越远迈,甚是动听。

张旭正欲开口,对方却先出声:“你醒了?”

“感谢前辈搭救,请问有没有见过与我同行的小姑娘?”张旭迫切地询问星沉下落。

渔父指着旁边的扁舟道:“在那儿。”

这扁舟张旭看着有几分眼熟,三两步过去,看到星沉在船舱内睡着。

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身上和脸上满是血污,看着很是可怜。

张旭脱下自己同样满是血污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去找渔父。

立于渔父身前,张旭行礼道谢:“多谢前辈,晚辈张旭,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坐。”渔父指着自己旁边。

张旭不拘泥,随他席地而坐。

“贫道楚狂人。”

张旭这才看清渔父容貌,五绺长须飘飘,面容清瘦,是个俊雅的中年人。

张旭心想这人怪极,居然与上古有名的道家隐士高人同一个名号。

那位楚狂人,名陆通,字接舆,自号楚狂人。

张旭知道他,也是因为此人曾与圣人会面,还留下一段“凤歌笑孔丘”的典故。

不知眼前这位楚狂人,又是何等来历。

张旭恭敬道:“不知楚前辈是如何救了我二人,晚辈日后好报答。”

楚狂人却道:“不必称我为前辈,我也不须你报答。”

听到这话,张旭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莫非别有所图,他实在是被坑怕了。

“那,前辈是?”张旭试探问道。

“贫道爱这瑟江极佳风景,故而在此处流连许久。前几日恰巧遇上那小姑娘拖着你倒在岸边,随手救了而已。”楚狂人抚须道。

原来此处在瑟江岸边。

张旭想起来之前从回风城出来,追踪叶全山的时候,就曾经过瑟江。

当时江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叶扁舟,看来那便是楚狂人的船了。

张旭还想起一个人,那就是迎客栈酒窖的鬼魂谭钧。

谭钧说他曾在玄石手下脱逃,以玄石修为,谭钧一介书生,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听谭钧说,他曾与一名渔父相谈甚欢,对方请他饮了一杯酒,说是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能与谭钧相谈甚欢,说明对方距离回风城不远,而楚狂人恰巧在瑟江上,何况楚狂人也是渔父打扮。

看来,谭钧说的渔父,就是眼前的楚狂人。

张旭问道:“前辈可否认识一位叫谭钧的书生?”

“哦?你说他?贫道曾与他说道谈玄三日夜,也算得上是半个知音。”

楚狂人对谭钧好似很有兴趣。

张旭听他的话,也来了兴致,聊了三天三夜,连个知音都算不上,才半个?

“半个知音?”

楚狂人看着张旭,道:“贫道知己,天下唯有一人尔。”

看来这位高人对朋友要求很严格,一般人都做不得他的朋友。

张旭不知说什么,沉默一阵,问道:“请问前辈,星沉什么时候醒?”

据楚狂人说,是几天前发现他们的,但是星沉至今未醒,张旭有些担心。

“你很关心那小姑娘。”楚狂人道。

这不废话,他发现两人的时候啥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算得上生死相依了,还不许人家关心一下。

“那是自然。”

张旭也被他问的有些懵,星沉身世可怜,纯良天真,又很依赖他,更是与他相互有救命之恩。

若不是星沉,他是出不了无涯地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