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
一大早便被拉起来洗浴,上妆,更衣,希夷昨晚还睡得不错,今日若言特地回来顾着她这里了,那件大红的嫁衣与闻横川的是一家同做的,用的都是流云缎,染的大红,三坊的绣娘一齐赶工做出来的,金线绣的凤凰宛若要腾空而起,愣是被她死死压了下去。
就算辞了官,射卿毕竟是射卿。
这套衣饰极其繁杂,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是闻横川特地请了三坊最老道的嬷嬷设计的,加上闻横川虽然辞了官,还是亲王,也就繁复了些。
凤冠是看着就重让人懒得戴的样子,加上那些金钗,估计头得重不少,但希夷今日倒是不在意,就穿这一遭,穿得最喜庆最张扬也不要紧,这是最重要的日子。顾清歌手巧,亲自画了一朵兰花在眉心上。
“主子穿着果然比我好看了不知多少。”若言笑道,岐王与大人,一路走来也算不易,他二人如何走到今日的地步,若言已算是见证了全程的人了。
“我也觉得先生好看。”柳子墨笑道,柳子墨本是不能进来的,顾玉书出了个馊主意让他换套女装再扮女孩子,顾清歌不日前已返回东临,毕竟希夷若是嫁人了,孩子总是不好带的,而且她心再大也不至于把顾玉书丢下太久。
“我从前从未想过你会有成家的一日,更休说是去做个贤妻良母。”顾清歌笑道,看着众命妇为她梳发挽髻,佩戴头饰。
顾清歌活到现在,私定终身了两次,怎也没有机会穿上一套嫁衣,办一场婚礼,哪怕她再潇洒,这样的事情,总也会有遗憾。
希夷看得出她在掩藏沮丧,微微一笑却不多说,她觉得沈昙之总不会花了那么长的时光去追索一个人的背影,却不给她一个好结局,顾清歌只是不大敢期望了罢了。
“昙之说,你这伤不好再拖了,但的确还没调理好身体,他与我会随着你。”她看了眼陈夫人一众,知晓有些话不该讲太通透,但随着希夷,必然就是要随去岐地了。
“好。”希夷轻声应道。“多谢你们了。”
“我与他总不会困于一地,等你伤好了,可能还要去四处走走。”顾清歌笑了。“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二人。”
怎会知晓如今也有饮马江湖,云游天下的机会,如此失而复得的机会,顾清歌自然欢喜,她是潇洒的女子,既然决定放下过去,就要有新的开始,她选择沈昙之是有私心的,她想借机与过去一刀两断,如今虽然在一起了,还是有些相敬如宾。
沈昙之也不恼,他这么陪着,总有打破现状的一天。
外头热闹了起来,他倒是迫不及待来迎亲了啊。
众人伸手把盖头给她盖上,希夷是先天高手,内息深厚感知惊人,可如今却把一切都收敛了,感知全困在被盖头遮掩的狭小空间里,由着若言与顾清歌一左一右把自己扶起来,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外头闻横川下了马,一身大红脸上的喜意纵然是努力克制也那般明显,他特地关照过戚衍和东长鸣一定要看得死死的,不允许出一点差错,不允许任何人来捣乱,整理了一下礼服,看着希夷府的招牌,站在正门外,他从前从这大门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是最后一次了。
两人都是不缺财力之人,况且昔年有太祖十里红妆迎娶符后,总不会有人比那牌面更大,就算光明正大,有些事情还是要顾忌一二,好在他们都不是特别在意这些,毕竟两人能走到今日已是上苍眷顾。
饶是如此这般排场也是极其有牌面的。
闻横川走进府里,哪有人敢刁难他?而且希夷这儿本身也没什么娘家人。
闻横川看见了她。
她真是怎么样都好看,或说各样好看的她,他都要看遍。
他见过了如川如泽的射卿,见过了爱闹别扭的希夷,见过她柔弱,见过她恣睢,见过她紫衣张扬,见过她青衣柔顺,见过她撒娇吃酸......
现在又见了嫁衣里的凤凰。
笑意不自觉便涌现满脸,闻横川伸手去接他的新娘子,感觉到若言和顾清歌松了手,希夷下意识伸手,果然被一双粗粝铁手握住,她微微一笑,轻轻反握住他,一如上元之夜。
闻横川领着她走入轿子,外头围了不少百姓,毕竟这可是大事,如今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那对璧人啊,是谁都想不到会喜结连理的,可他们偏偏不如天下人所看所想的那样。
希夷提着繁复的裙摆坐进轿子里,闻横川翻身上马,轿子抬起,礼乐奏响,射卿府门前开始派福米,路上也撒起喜糖,希夷坐在轿子里,抚着外佩的律氏玉佩,心头的悲伤化为温柔。
就如那歌儿唱的,悲伤终将化为温柔,且让它回响。
这两人结亲邀请的宾客自然极多,闻横川与希夷,几乎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来了,而且好笑的就是即使双方的主子成了夫妻,他们还是坐得派系分明泾渭分明,希夷不做新党之首了,总还剩下提拔的寒门士子与东长鸣等人,闻横川呢?
就算不把闻横川算上,龙椅上那位,也不会愿意看见他们和和睦睦的。
等到了岐王府,自然又是一番琐碎流程,喜娘把同心结为二人接好,大堂里的主位,却都是牌位,如此姻亲,属实特别。
红日西斜,黄昏已至。
“一拜天地!再拜!三拜!”
“二拜高堂!再拜!三拜!”
“夫妻对拜!再拜!三拜!”两人相向,郑重九拜。闻横川在这等隆重场合不好撩拨她,便把头和她轻轻撞在一起。
希夷捏紧了同心结。
众人眼见此景各自相视一笑,岐王还是如此爱撩拨射卿。
但或许岐王真的能成的原因,不外乎他敢去撩拨,乐此不疲的撩拨,是独一个纠缠不清的,再说岐王本身除了风流这一点为人诟病,也挺抢手的。
他能拿得下射卿,未必压的住射卿啊。以后岐王要风流,只怕是难咯。几个和他玩的好的纨绔都有些幸灾乐祸,虽然娶着这位,他也的确赚得盆满钵满,各种意义上的。
“礼成!送入洞房!”希夷被喜娘们引进新房,闻横川自然是被拉去喝酒了,新房里一下只剩她一个人,点绛和染霜在外面给喜娘们塞了红包,希夷坐在床上,不知闻横川多久才回来,有些无趣,闭目调息。
赋闲以后,妥当疗养,加上天气转暖,她的身体好了许多,内伤轻易犯不了,沈昙之已约好夏日便替她疗伤,一堆繁复之礼后已是下午,她枯坐入夜,人都快睡着了,总算有了开门声。
闻声惊醒,她乖乖坐好,隔着盖头也循声望过去,忍不住去感应他的动静,闻他脚步和平常不同,内息不如往日悠长,不由猜想他是不是喝醉了,可他连连城醉都能喝个两壶,到底是要喝多少才会如此啊。
外头也没人闹洞房,真是奇怪,自己真有那么恐怖让人连洞房都不敢闹吗?
视线豁然开朗,闻横川拿金拨揭了盖头,见她全貌,微微笑了,希夷也总算见到了他,看惯他穿黑,发觉穿红也极称他容颜,不得不说他虽然以往爱胡来,也是有胡来的资本的,正经起来也的确好看,至少在希夷这情人眼里,便是谁也比不上的。闻氏一贯出美男,她见过三人,仍只觉得他最好看,怎么都好看。
闻横川就要她看,要她看自己多好看,两人久久对视,都想把此刻的对方铭刻在脑海里,把这记忆带去比死亡还远的尽头,直到渡了冥泉未远川,不得已洗去前尘为止。
“你穿着这嫁衣,实在好看,红色也很衬你。”
闻横川笑了,他轻声道:“我今日忍笑忍得好苦,如今却觉得即便忍着笑,脸也笑酸了。”
希夷用一寸寸的目光来刻画自己的爱意,描摹他的容颜,缓缓站起,与他走到桌边,靠的近时果然发现酒味很重,而且他喝酒一贯不上脸,现在也红了,便问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闻横川牵着她的手,手把手倒了合卺酒,笑道:“而且哪怕喝破了肚子,这杯也是要喝的。”
闻横川把酒杯递给她,笑道:“一年前,我递给你一杯酒,你没有接。”
希夷也笑了,想起来那时自己连夜翻进岐王府,那两人的第一次合作,闻横川倒了酒她却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