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晅王获释,若瑾依然认真地做着他的小随从,只是比幽禁之时多了一项事务--整饬密室。
那日晅王晚膳之后留住她,晅王启动机关,书房墙面上露出一扇暗门,他领着她走过蜿蜒的台阶,进入一间密室。
晅王燃起灯烛,这间密室长宽三丈有余,桌椅卧榻,矮几高柜一应俱全。
晅王拉开一幅垂帘,垂帘之后是一张香案,案上两支白烛焰火灼灼。
袅袅青烟中,一副美人图若隐若现,图中是一位身着浅绿宫装的女子,她面容清秀唇角微扬,温柔的眼眸凝望远方。
晅王痴痴看了半响,“娘亲,孩儿会为你报仇的。”他的面容本就清俊白皙,此时更显苍白如孤山寒玉,两点眸光如漆黑夜幕中熠熠孤星一般。
若瑾心头隐隐作疼,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她有些迷惘,为何这个人令她心伤?为何她从未想过--离去。
晅王来到矮几前,他掏出一块黑黢黢的物件,“这是赵叔遇袭时从黑衣人手里抢来的,他交给了我,我想......这物件极为重要,你今日起就在这间密室里破解它的功效吧。”
他将那物件推至若瑾面前,若瑾仔细查看。
“这间密室储备有大量的食物,灯烛,也有通风孔,足以满足你三个月的生活所需。”晅王静静地望着若瑾,仿佛要将她的身影镶嵌在他的心中。
“既是晅王有命,若瑾定不负重托。”此物自袭击他们的黑衣人处得来,也与日后她借以寻回爹娘的九嶷山地形图有关,或许还可解开她在煜皇宫中偶然获知的数个未解之谜。那么身处这间密室无人烦扰,借助晅王的力量查验此物因由,确是很好的选择。
“高柜里有数种药材,你可按需取材。”晅王站起身来面上似又苍白了几分,“这段日子你需多多费心,我未必再来,再来之时也是你离开密室之时。”
“若瑾明白”她迅速答曰。她明白此物对晅王的重要性,想来此物应是关系到晅王母亲猝死之谜,黑衣人追杀之迷,只是她不明白晅王真正的意图。
密室之门徐徐关闭,晅王启动密钥落下三重暗门,“即是起事前夕,就令她藏于密室。待事成之后自可再次相见;若是不成......”晅王心头一紧,“唯愿她此生一世无忧。”
二
隆冬腊月,晅王烈曜阳择定即望之日发动兵变。
朔日,在晅王与傅昀多次秘密商议之后,终于敲定此次兵变主要行经路线和兵马布署。
因早已密令威远侯云朔前往梧州,翌日,晅王再次飞鸽传书云朔,命他集结梧州三万精兵,其中五千兵士先行,扮作商队早早混入煜都接应,其余人马切切于望日前赶到煜都城外,驻扎在玉潆河西盯紧煜都神护军动向。
煜都城外玉潆河东驻扎着煜都神护军,这支军队仅听从煜皇号令,换言之没有煜皇兵符圣谕,任何人不能调令神护军。晅王虽不能入宫,但他早已联络宫中密探,获知煜皇自那日起一直昏迷未醒,御医也束手无策,既是未醒圣谕自然不可得,神护军也无人可调进不了煜都城。
至于宫中羽林卫约五千余人,晅王手下府兵亦五千余人,且大多在北地战场冲杀历练过,绝不弱于羽林卫的战力。羽林卫统领傅霆武功高强,但腊月既望之日恰好是他生父祭日,因此望日傅霆就会出城去普济寺上香,待既望之日宫门开启时他才能进煜都城。
那两名羽林卫副统领,晅王很是了解,他二人武功逊于傅霆,且有勇无谋不足为惧。他们择定的三更起事也正是羽林卫换防之时,届时羽林卫大半会聚集在咸池宫换防,正好一举击灭。
五日后,新任梧州总兵郑勇率五千精兵化妆成商队,分散、分批进入煜都。郑勇已通过景羽与晅王取得联系,只待既望之日在煜皇宫外集结等候晅王号令。
三
朝臣附议、晅王获释,柳皇后的眼皮一直跳,脑仁一直疼,她有些坐卧不安。柳霖匆匆穿过煜皇宫高墙之间的夹道,在巨大的阴影下驻足停留片刻,他眯着眼眺望昭阳宫朱红的宫阙,“爹和长姐一向以为我只是个无知稚子,我今日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长姐今日唤我何事?”柳霖面色苍白立在殿内并未先行君臣大礼,仿佛面前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后,而仅是寻常人家的姐弟一般。
柳皇后熟知幼弟脾气甚是执拗,仔细想来他必是对前次武英殿饮宴,她斥责之事耿耿于怀。
“父亲有疾,你我二人乃是一母所生,自然更要亲近才是。”
“晅王即将兵变”柳霖轻哼一声邪魅的眼睛微微上挑。
“什么?”如平地一声炸雷,惊得柳皇后跳下凤椅几近跌倒。
“你从何知晓?”柳皇后双目圆瞪逼视柳霖。
“我自有知晓的途径,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告诉长姐。”柳霖无惧地回视皇后。
“我又如何才能信你?”
“长姐若是不信,柳氏一族所有荣耀必将毁于一旦。”
柳皇后跌坐于凤椅之上,定定地眄视柳霖,“如今,长姐又该怎样?”
“唤醒煜皇,取来圣谕,调动兵马。”柳霖言罢,又附在柳皇后耳边窃窃低语。
“事成之后,他想怎样?”那个神秘的他竟知晓自己利用催蛊之药控制煜皇,柳皇后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新君即位之时,敕封监国之职。”
柳皇后垂眸沉吟不语,良久才紧皱眉头应下来。
四
望日,煜都寒风呼啸,因是新岁将至,街头巷尾人流匆匆,街边小贩们并不畏寒早早出摊,期冀着多挣些辛苦钱。
入夜时天边彤云密布,敲过二更鼓,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五更天推开门扉,积雪已高逾寸许。
在世人眼中这个夜晚如此平凡,但只有经历之后的人才能清楚知道: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许多事情或许就在这个夜晚发生改变。
羽林卫每晚三更换防,地点就在咸池宫武英殿,此时皇宫内其余宫室守卫最为松懈。
下了约莫一个时辰的雪刚刚没过靴底,一队队羽林卫沿着庑廊来到武英殿前堂,忽然咸池宫阙门大开,黑暗中数千晅王府兵涌入演武场,喊杀之声震耳欲聋,为首一人正是晅王烈曜阳,只见他胯下紫骝马,身披赤金锁子甲,手中一柄昆吾剑锋刃如霜。
前堂的羽林卫队已在宫中守卫数个时辰都是困倦不堪,此时突逢兵变举刀迎敌自是比不了杀气腾腾的晅王府兵,不到一炷香功夫羽林卫队已倒下一片。
晅王府兵愈战愈勇,眼看便突破防线到达庑廊,再穿过垂花门便可进入玉漱宫。
霎时间垂花门里号角声响彻云霄,咸池宫朱墙之上排排宫灯依次点亮,演武场亮如白昼。
“不好!”晅王心道。前夜他与傅昀议定,由他亲自率领四千府兵先行杀入武英殿,肃清正在换防的羽林卫之后,自垂花门进入玉漱宫;傅昀则率一千府兵趁乱潜入,绕过前堂主战场自咸池宫两侧角门分别进入临仙宫和御花园。可是府中斥候仍未来报傅昀与那一千府兵的动向,莫非他们遇到截杀?
此刻,垂花门里不断涌出盔明甲亮的羽林卫,显然宫中已有准备,莫非自己中了埋伏?
“晅王,你犯上作乱,忤逆不孝,竟敢发动兵变!”武英殿高阁之上一袭紫衫迎风飘扬,邪魅的双眼流露出无限杀机。
柳霖身侧以及偏殿檐顶突然探出上百名弓箭手,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晅王暗自叫苦“神弓营”!神弓营本属煜都神护军所辖,平日驻扎在城外玉潆河畔,今夜竟在皇宫之中埋伏?此时神弓营显然听从柳霖指令,柳霖所持的煜皇圣谕从何而来?
兵变计划已经自己和傅昀数月筹谋不可谓不周详,然而今夜所遇之事皆出乎意料,莫非计划败露?
即已发动兵变便是全无退路,他朗声喝道:“呸!柳氏小儿血口喷人!父皇为柳氏所害生死不明,柳氏一族祸乱朝纲,草菅人命,我等今日起兵是为肃清柳氏逆党,救护父皇,全与他人无干!”
“哼!宫中早已设伏,你还不快速速受死!”柳霖眸中喷火,他右臂一挥,四面宫阙高阁之上俱是嗤嗤破风之声。
晅王身侧不断有府兵中箭身亡,晅王也杀红了眼,然而情势危急不容他继续强攻,他挥动昆吾剑喝令撤离。
身后一排排羽林卫如黑云压城一般紧咬队尾,半空中利箭纷飞如雨,晅王一马当先冲向阙门直杀出一条血路,残余府兵紧随其后且战且退。
晅王人马抵死拼杀眼看就要到阙门,柳霖咬牙切齿督令猛攻。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如夜空中飘舞的鹅毛大雪般冰寒阴冷,倏忽无踪,“晅王起事以诛杀柳氏清君侧为名,此时杀他恐为不妥,日后难堵悠悠众口,不若放他们出城,城外自有设伏之人。”
摇曳的宫灯自说话之人的眼前拉出长长的光影,傅相沉郁的面容在光影中一闪而过。
“是的,他已是瓮中之鳖,我们随时可以,捏死他。”
“傅相真是深藏不露,但傅相为何调走傅霆,却留下傅昀?傅昀不是一向与晅王交好,为何此次兵变却为我们所用?”柳霖不解地望向傅相。
“留下的不是傅昀,而是傅昭,他二人是孪生子,除了我无人能辨别。”傅相冷冷的声音毫无半点温度。
“傅相这招偷梁换柱可真是高啊!小侄佩服之至。”柳霖拱手作揖。
“只是傅相所求之事,长姐已然应下;不知小侄所求之事......”
“自是好说,贤侄若与瑶儿完婚,柳、傅两家更是亲上加亲,荣辱与共。”
柳霖俯瞰深深宫苑,那个所谓天纵奇才,高不可及的晅王今日终究被踩在自己脚下......他不禁仰天大笑......
柳霖唤来随从,策马向宫外奔去。
傅相冷眼如刀徐徐瞰遍咸池宫,只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想来晅王此刻仍溃败奔逃,“尔等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仅凭一身孤勇,满腔热血,还真以为自己能匡扶天下,济世救人?哼哼......还不是败于我的权谋之术......”他似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捋须,志得意满地隐藏在夜幕里。
五
威远侯云朔接到晅王密令,立即带上谢翎一路快马加鞭离开西境赶往梧州。郑勇早已在城门外等侯多时,待云朔到达镇西王府,三万精兵已是整装待发。
郑勇自前次武英殿被罚四十大板之后,自觉无颜再回西境军中,云朔知他顾虑便命他前往梧州陪伴老父。一个月前梧州总兵方景病亡,镇西王云阔达奏请煜皇敕令郑勇接替梧州总兵一职。
是夜云朔密令郑勇率五千人马夙夜疾行,余下兵马只待明日一早押送辎重粮草一并启程。
不成想三更刚过镇西王云阔达突然心口绞痛,云朔衣不解带彻夜陪伴,五更未到,老王爷却气息全无命丧黄泉。老王妃闻讯大悲之下突然晕倒不省人事,云朔自是不能按照原计划领兵离府。他无奈之下,令谢翎率兵前往煜都,自己待老王妃清醒之后再行前往。
郑勇的五千精兵化妆成商队早已进入煜都,他们分散居住在煜都各大客栈之中,郑勇则带领三十个亲卫住进坊间小院里。
亲卫孙二当日未曾跟随郑勇前往梧州,他的表妹秀盈因照顾郑勇生出感情,已被郑勇收作外室。郑勇便买下那套院子,专供秀盈居住。
此时二人再次见面自是干柴烈火小别胜新婚,然而郑勇昂藏七尺男儿一腔柔情却错付,殊不知孙二早已投靠傅相门下,秀盈并非孙二表妹而是煜都城妓院一名妓女。孙二已收到傅相密令,半夜里与秀盈一同趁郑勇熟睡,给他灌下剧毒之药。
翌日辰时,秀盈却道郑总兵昨夜猝死,自是哭的梨花带雨无限伤情。
同来的三十个亲卫见总兵大人突然亡故皆是惊惶不已,不知所措,他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三四个时辰,最终决定等待威远侯云朔亲自率兵前来,禀明云朔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