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十九年,十二月三十日,月明星稀。
子时三刻,帝崩。
丑时,打更的宫人梆子一敲,火光凄厉照进夜色,宫变开始了。
长长的宫道像是没有尽头,噩梦重演,命运躲在暗处静静注视着它的小姑娘,等待她,一步步走向预设的结局。
许辞掌心被小印硌得很疼,素白衣襟处露出明黄一角,因奔跑扬起的裙角拂过道道无人的宫门。
她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震耳欲聋。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哦,是养心殿那个来给花瓶换花的小宫女。
面生,眉目寡淡,扔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那种。
她抱了一束梅枝,开得很好,仔细看才能瞧见花瓣边缘有些卷曲,花香里掺杂了极淡的,别的熏香味道。
沈嘉言那时就坐靠在床榻上,低声和许辞说话。
他终于显出些病入膏肓的模样,沉积数年的余毒一朝反扑,轻易便摧毁了原本就不算康健的身体。
不过是因为十二岁那年在宴上吃的一碗糖蒸酥酪。
先帝宠爱来和亲的异族公主,色令智昏,任由其害死了自己的发妻,沈嘉言和沈云熙的母后。
异族公主勾结权戚,试图染指帝位,当时的太子沈嘉言自然是第一个要除掉的目标。
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帝王的宠爱是多么飘渺可笑的东西,任何妄想挑衅天子威严的人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沈嘉言用半条命换来了先帝震怒,异族公主被极刑处死,杖杀宫人的慎刑司灯火亮了足足三日,外朝因此被牵连的官员全部抄家流放。
从羽翼未丰的太子殿下,到生杀予夺的帝王,沈嘉言一直做得很好。
临了,他心心念念着的却是母后还在时的那点微薄暖意。
有一日太傅提前放他下了学,他脚步不停地走进殿内,母后温柔地哼着童谣,妹妹在她怀中酣睡。
那是他在充满算计和鲜血的宫廷里,用命也要护好的花。
许辞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坐在床边垂眸安静,为故事里的人红了眼眶,一半漂浮在半空,飘出禁宫,飘出长安城,飘到一千年后。
梅园离养心殿很近,每日送来的插花都鲜妍如未折时。
许辞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想叫住那个宫女,想走过去看看那束花枝,可沈嘉言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在惶恐不安。
许辞收回目光,压下刚才的想法,安抚地朝沈嘉言笑了笑。
现在想来,那个宫女是来刺探消息的。能进养心殿伺候的人都是沈嘉言的心腹,偏偏在这样紧要的时候,出了岔子。
是谁走漏了风声,养心殿还是太医院?
宫道拐角处的积雪没有扫净,许辞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寒凉的地上。她抿唇逼回眼泪,深宫内危机四伏,她孤立无援,不可以软弱。
丹阳还在宫外,宫门紧闭,各处严防死守,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她要找个地方藏好,静观其变,这事儿瞒不住的,明日太和殿自可见谁狼子野心。
许辞对禁宫不熟,除了华清宫和养心殿别处都没去过。
她有些懊恼,应该提前记一下皇城地图的。
仙游宫内,宜人暖香袅袅。
一只染了鲜红蔻丹的玉脚轻轻搭在男子肩头。
萧奕如冷睨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影卫,娇声说:“沈云熙跑了?”
那影卫额头冷汗直流,颤着声音恭敬回道:“我们的人一早就围住了养心殿,长公主……应该是从暗道逃走的,属下已经命人去追了。”
萧奕如一脚重重踢在暗卫心口,眸子里尽是怨毒,“什么长公主,沈嘉言死了,她一个病秧子又能苟延残喘几日,如今不过是东躲西藏的丧家之犬罢了。”
她为了讨沈嘉言欢心,一直对沈云熙伏低做小,现在终于不用再忍受了,她会是秦朝最尊贵的女人!沈云熙,天子的掌心娇,也不过如此。
暗卫爬过来重新跪好,艰难开口道:“娘娘,还有一件事。”
萧奕如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慵懒靠在织金芍药花纹引枕上,“哦?说来听听。”
“玉玺,不见了。”
酒壶砸在暗卫头上,直接破开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暗卫不敢伸手擦拭,一边磕头一边道:“玉玺质硬,极难损毁,一定是沈云熙带走了。娘娘安心,天明前属下必会抓到她!”
萧奕如怒不可遏,玉玺丢了,明日太和殿的戏还怎么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