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三百尺,流芳传万世。世族大家或蒙阴祖上,或白手起家。男儿拼的是才华,拼的是战功。后宅的女子拼的是家世,拼的是容貌。争名逐利是人性本能亦是光宗耀祖,儿女婚事是喜结良缘也是同利联盟,这套法则是生存定理,是约定俗成。连皇帝都不能幸免。
洛平堂接到簪缨会的帖子时,忽然想到了《道德经》中的话: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一时间竟生出苍凉之心,但她却越发觉得好笑起来:“我一个抚州知县的女儿,没想到有一日还能接到这样的帖子,真是荣幸之至。”荊亘在一旁看着洛平堂手中的红色请帖,脸上的表情也是古怪至极:“小姐?这是鸿门宴?”“鸿门宴?不不,这是簪缨会,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就这样轻易到了我的手上,看来这庆国公府是真不打算放过我了。我这个三舅舅还真是迫不及待。”荊亘将请帖收入锦盒里,仿佛那是一只会咬人的怪物:“小姐,大房和二房明明都已经知道了三房的真面目,如何还会让三房逍遥自在?”“卫天恩虽心狠手辣,可惜鼠目寸光。田氏已然失势,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卫天赐倒是手黑心毒,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会轻易出手,说到底,大房如今才是最大的对手。我设计连末,不过是为三房的争斗埋下一颗种子,要收获还是要等等的。我现在只盼,我还有时间。”“小姐”荊亘见洛平堂神色莫测,知道小姐殚精竭虑,从不敢有一刻松懈,为的不过是乱世求生,心中也是一片心疼:“奴婢会一直陪着小姐。”洛平堂却突然笑了,不再是阴霧的,而是真正的开怀大笑:“都是我的错,瞧把我们荊亘都惹的哭了。”“小姐,奴婢才没有哭。”“好好好,没有哭。既然要去参加这样的盛会,怎么能不好好挑几样头面。过几日,便去富春楼。”荊亘被洛平堂的转变弄了个糊涂,连着伤心也消散许多。碧玺进来报:“小姐,大夫人送的人来了。”“这样快?领进来吧。”
新来的丫头容貌只能算得上周正,言谈举止间少了几分机灵,多了些木讷。相比连末来说并不多讨人喜欢,洛平堂却是满意的很:“你叫桑枝?”“回小姐,是的。”“倒是个不错的,碧玺,领了她去西间,就和连末一个屋吧。桑枝,你的名字就先不改了,我暂时还没找到更喜欢的名字。”桑枝随碧玺出去时,正听到洛平堂自言自语:“真是,我还是更喜欢连末这个名字。”荊亘在一旁附和:“小姐,可这院子里只能有一个连末啊。”她顿时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日子正稍稍往夏天而去,因着簪缨会,全城的女子几乎都蠢蠢欲动。城中的首饰铺子和成衣布庄也都开始热闹起来。田氏与顾氏都知此次大会的意义,连平日里只知吟诗作对的卫玲珑也是满心期待。三房的长辈出奇一致,都让自家女儿出门一趟,为了簪缨会好生打扮。于是,这一日,五位小姐齐齐出动,相伴来了富春楼。富春楼是朔州最有名的首饰铺子,虽比不了天香楼,却也是达官贵人的首选之地,如今又赶上簪缨会的风潮,一时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庆国公府的小姐自然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在一楼挑选,她们一进来就被掌柜的迎到了二楼的厢房,自会有人将精巧的首饰奉上。这是难得的机会,卫茜茜平日在家一向受顾氏和卫宝珠的磋磨,等下人捧着首饰进来,一双眼睛顿时盯在了上面。卫长署倒是有些敷衍,近日田氏和卫天恩矛盾重重,她的心情也有些酸苦,只不能与外人道,唯洛平堂瞧出她心情不好,遂安抚地拉了拉她的手,换来卫长署一阵感激的目光。洛平堂对此次簪缨会并无好感,因此对这些首饰也是兴致缺缺,只象征性的扫了两眼,随手点了几样便不再挑选。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掌柜进来行了礼:“打扰几位小姐实在对不住,只河林王府的小郡主来晚一步,今日的厢房又都订出去了,因此想来借一个位置。”卫长署一听忙站了起来:“我们倒是无妨,只不知郡主愿不愿意。”“没什么不愿意的。”这声音自远而近,等众人反应过来,来人已是到了跟前儿:“既然诸位美人儿不计较,我又有什么不愿的。”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莫不是被这个小郡主吓了一跳。亏得洛平堂还有理智,忙拉了卫长署下拜:“参见昭明郡主。”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行礼。镜羽凰不在意的摆手:“不用这么多礼,是我打扰你们了。”于是一行人复又坐下,只不过比之前多了几分拘谨。
洛平堂并不加入他们,只找了个角落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这个颇得盛宠的昭明郡主。镜羽凰的眉宇间隐隐有几分男子之气,让洛平堂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在朝国寺遇见的男子:“这叔侄之间到也有几分相似。”因着镜羽凰身份尊贵,连卫玲珑都一改之前的清冷做派,说到簪缨会,小郡主竟是神秘地降低了声音:“今日与各位投缘,不防稍稍告诉你们,此次簪缨会不同以往,若是能在会上得到名次,是有可能进入皇家的。”镜羽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有如平地惊雷,一下将在座的姑娘炸了个安静。她似乎也十分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待看到洛平堂竟在角落里默默发呆时,顿时有些惊讶:“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竟是半分都不惊讶吗?”洛平堂见镜羽凰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并无慌乱:“自然是惊讶的,只郡主大概不知,小女并不是庆国公府的小姐,而是抚州知县的女儿。这样的好事,与我向来无甚干系,自是反应平常的多。”“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簪缨会虽重家世身份,但你既能得了帖子,就代表了有机会。”洛平堂一愣,随后缓缓笑了:“这样啊,那我就谢郡主吉言。”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镜羽凰顿时有些泄气,不过眼神里也多了一丝玩味。
出了富春楼,镜羽凰与几人告别便上了马车。看到马车里斜躺着的人,顿时有些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非要我来这富春楼,又特意撵了我去卫家的厢房,还要透出这个消息,如今又巴巴地在马车里等我。四叔,你这司马昭之心,都快路人皆知了。”镜天穆并不反驳:“小丫头,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我有什么心思?看来,这福满楼的点心你是不爱吃了,算了,我带回去孝敬大哥去。”镜羽凰一听到福满楼,眼神顿时亮了:“好四叔,福满楼的点心父亲可不爱吃,到时糟蹋了,您不心疼吗?不如给了娇娇,我一定好好品尝。”镜天穆也不拿乔,将点心递给镜羽凰,好笑地看着镜羽凰吃的满嘴都是,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女子的面容。
洛平堂回到府中后,荊亘便来报,说是三舅母请她去一趟荷心苑。洛平堂眼中一阵嘲弄,却换洗一番后还是去了。范氏容貌妍丽,气度不凡,且她张口带笑,总让人心中舒服。洛平堂去时,饶是有了准备,还是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诶呀,真是个好姑娘,我呀就想要这么一个乖乖巧巧的闺女。”洛平堂只能低头装羞涩:“三舅母快别打趣我了,我哪里比得上玲珑妹妹。”“你玲珑妹妹一向沉稳,平日里从不与我撒娇,到底冷清了些。”“玲珑妹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范氏更为高兴:“还是婉婉会说话,前段时间三舅母不在,也不能多照应你些,不久就是簪缨会了,女儿家,总要漂漂亮亮的。三舅母也没什么别的什么能帮的,这里有一套衣裙,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是舅母的一片心意。”说完就让丫鬟端上来一个盒子。洛平堂见了忙摆手:“这怎么行,这样的衣服得留给玲珑妹妹才是,我如何好拿。”范氏也不恼:“这有什么,玲珑那里自有我给她打算,你毕竟父母不在身边,一个人在这国公府里,我既是你舅母,自然要多帮衬些,怎么婉婉竟是嫌弃舅母吗?”范氏既如此说,洛平堂便再推辞不得。回到客院后打开盒子,连一向稳重的碧玺都不禁惊讶了一番:“小姐,是天山蚕锦。没想到三夫人竟有这样的手笔。”洛平堂看着在烛光下闪着耀人光芒的衣服,脸上却是叽诮万分:“你真以为这衣服是三舅母的?”见碧玺不解,洛平堂却再没了说话的意思。碧玺见状知小姐心中不快,便将衣服收好退了出去。
洛平堂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天空,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善然大师的场景。那时自己刚刚六岁,偷溜出去却迷了路,看到一身白袍的善然,误以为是仙人。善然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小姐,你应了乱世之卦,是注定要颠覆天下的人。我授你天机可好?”也是这一句话,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洛平堂想到这里,整个人已是眉头紧皱,若不是这句话,她不会遇到雍仲宁。若不是这乱世批言,她不会被逼到如今的地步,要谋算人心,要步步为营。想到簪缨会,洛平堂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还有两年时间,这些人却早已开始迫不及待。她紧紧握住双手,又忽然泄气一般松开。
但愿,自己一番筹谋不会白费;但愿,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