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惠风回了娘家,羊献容便去看望她。回家之时已近日落时分,夕阳照在被踩踏的一片泥泞的雪地上,为这冬日的寒冷更添几分残败之色。惠风的侍女六出送她从花园后门出来,刚打开房门,一阵浸骨的寒风扑面而来,羊献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只觉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她想起从金谷园回家时,父亲说的话,看来这些事情,他是早就知道了的,如果他知道,那朝中其他人等,肯定也是心里有数的,何以这些人都坐视不理呢?头绪一片纷乱,她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也难怪,这些事情实在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考虑的。
马车经过王家那两扇朱漆大门时,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羊献容掀开车帘一角看过去,看到王衍伴随一位客人踏出大门。那客人走在前头,身形比王衍矮了几分,衣着虽华丽,长相却是平庸,与向来见到的一般王公贵族截然不同,跟有“玉山”之称的王衍站在一起,更显拱肩缩背,气质猥琐。羊献容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在金谷园被王惠风嘲笑的孙秀。她想起父亲说让舅舅少与孙秀来往的话来,舅舅说孙秀是赵王司马伦手下最重要的谋士,对其推崇倍至。羊献容看这人,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虽是一无所知,却天然的有几分不喜欢,心里莫名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这样的人应该少来往才对。
当下放下车帘,端坐车内。
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却见父亲与舅舅孙弼还在书房畅谈,母亲一脸忧色,看到自己回家,非但没露出喜色,反而更加忧愁了。
“娘……”羊献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依偎在母亲身边,轻轻唤道。
羊玄之以儒学传家,向来讲究孝道,奈何在子女缘上极浅。孙夫人怀过几胎却没有留下来,就只得了羊献容这一个女孩儿。后来娶了几门妾室,却也没有留下子嗣,一来二去,上了年纪,绝了这心思,也干脆将妾室都打发了,只守着妻子、女儿过日子。好在夫人贤惠,女儿聪慧,日子平和顺遂,倒也聊以安慰平生。
他在朝中只是尚书郎,伴随皇上处理一些政务,并无实权,见人只说三分话,倒带了七分笑,宫中府中,谁也不得罪,是以新皇登基以来十余年,宫廷之中波谲云诡,他却安安稳稳的在尚书郎的位置上不受影响。
孙夫人向来对女儿都是和颜悦色的,像今日这样忧愁之色极少。羊献容见母亲如此模样,心中也不禁跟着担忧起来。
“哎,你以后少去王家一点。”孙夫人叹叹气道,她并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只是她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是万万不能看到她出事的。
“怎么了?”羊献容看着母亲忧愁的面孔。
“她那父亲……”孙夫人摇了摇头,又道,“可怜这孩子,摊上这么个父亲。”
“母亲说的可是前太子写给惠风姐姐手书的事情?”羊献容忽然醒悟道。
“这事你知道?”孙夫人有些惊讶。
“惠风姐姐今天告诉我的。”
“哎,听你舅舅说,今天有人在朝中参了王衍一本,被你舅舅拦了下来,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
“舅舅几时与王家伯伯有了这般交情,竟肯为他说话了?”羊献容好奇道。
“还不是因为那孙秀。”
“孙秀?”羊献容想起经过王府大门时见到的那个人。
“如今你舅舅已经与他家联了宗的,以后他也是你舅舅,现在你舅舅对他是言听计从,哎!”孙夫人对政事并不太感兴趣,因为自己的兄弟今日特地上门来说了许多,她在旁边听了,只觉朝中之事变幻莫测,心中不安,所以对着女儿说了这许多,说到后面,已觉不妥,只得收起话题,“说了这些你也不了解,总之,你日后与惠风姑娘少来往就是了。”说罢,催促女儿回房。
羊献容还想着请求父亲为太子司马遹澄清事实呢,哪里肯听母亲的。见母亲离去,便悄悄的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刚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门却被打开了,舅舅率先出来,羊献容只得乖乖行礼,叫了声“舅舅”。孙弼“嗯”了一声,就大踏步的走了。羊玄之将其送到门口,见到女儿,说道:“大雪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房去。”
“爹。”羊献容随着父亲进到书房,里面陈设极其简洁,中间燃了一炉熊熊炭火,极其暖和。
“嗯,有事吗?”羊玄之见女儿跟了进来,不解的问道,“对了,你母亲可有跟你讲,以后少与王家姑娘来往,现在时局太混乱。”说罢,又摇摇头,从桌上捡起一本书,羊献容看到,那是他估计读了一万遍的《论语》。
“爹,太子是冤枉的。”
“你如何知道?”
“惠风姐姐说的,太子在金墉城写过一封手书,讲述了他被骗写那些叛逆之言的过程。”
“那手书呢?”
“在王伯伯那里。”
“既是如此,王夷甫怎的不去为太子澄清昭雪?”
“这……”羊献容一时语塞,身为太子的岳丈,王衍不为自己的女婿澄清,她来求自己的父亲,这可能吗?
“爹,你素日教女儿,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太子被人陷害,若是不知道也罢了,如今知道了,难道不应该去为太子澄清吗?”
“你才识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就敢来训导为父?”羊玄之猛的将书拍在桌上,怒道。
“爹。”羊献容没想到父亲忽然如此愤怒,只得跪下。
“你起来吧。”羊玄之平息了一下情绪,平静的说道,“朝中局势复杂,不是你能明白的。”
“可太子真的是被冤枉的呀!”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王夷甫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贾长渊和太子殿下,原是脚踩两只船,不管日后谁上位,他都能得享荣华。现下太子遭难,他撇清与太子的关系都来不及,又怎会趟这混水,惹祸上身。书信在他手上,说不定他早就毁了。我拿什么去澄清,就凭你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