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沧海泪凝珠(六)(1 / 2)从来朝朝暮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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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珠花费了好些力气才知道油盐不进的沧海宗师平日总待在某个阁间里做他的木偶人。她便死皮赖脸地溜进去,留下来,学着沧海的样子,没日没夜地做了许久才让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小人偶勉强成型。她拿着朱砂笔,想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小心翼翼地在被小刀削得坑坑洼洼的人偶脸上拉了一个很夸张的弧度,人偶的脸上瞬间像有了光彩一般喜气洋洋了起来。

她得意地拿着人偶在沧海面前晃悠来晃悠去,最终洋洋自得地念叨着什么“无师自通”、什么“天赋异禀”,搞得他心烦意乱,便只好愤愤地丢下木偶刀冲出了屋子。

静珠冲他吐舌头,倒也不甚在意,将人偶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处,又专心地投入到第二轮尝试中。

不知过了猴年马月,她才晕晕乎乎地从那一堆杂乱无章的木屑里爬了起来,举着第二个雕得顺眼多了的人偶,满意地咂咂嘴。她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喝水了,便回到暂住的庭院,请瑄瑄帮忙端些吃食来。

正狼吞虎咽着,她有意无意地问起一旁的瑄瑄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瑄瑄停下捣鼓着纺车的手,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随后也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顿了顿,还没等静珠失望的目光流露出来,便接着补充道,“不过我记得从前明月阁不是这样的。”

瑄瑄说,从前的明月阁只是很孤独的一座阁楼,那时候建木不曾移栽到明月阁,明月阁只是明月阁,不曾有什么超然物外的美誉,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北方净土之上,隶属于南天门。只是记得有一段时日他变得和从前不同,和现在也不同,那时候的沧海没有如今这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并不排斥外来之宾,总是很热情地招待他们。

静珠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没想到瑄瑄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发出不甚和谐的咚咚声,一副很是费解的样子,说话声带了沮丧,“我记不起来了。”

静珠讶然。

犹记得瑄瑄曾经很是得意地同她讲,她陪在沧海身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了,她见证了这里整个傀儡城的兴衰,见证了这明月阁逐渐消失在世人的眼里,甚至记忆里,见证了一代傀儡术如何变成了有心之人心神向往的武器。

她洋洋自得,只有她一直留在沧海身边这么多年。

“沧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静珠问。

瑄瑄觉得这个问题很是难答,想了一整夜也给不出答案来,后来她很是犹豫地同她讲,“他……应该很孤独吧,不然为什么总是不停地做那么多傀儡呢。”

“我只记得,我从他手上走出来的这些年里,我从来都没看见他真正开心过的样子。”

静珠看着瑄瑄沉闷的背影远去,那般毫无痕迹的步子,更像是飘着前行,她长长的裙摆在地面上无力地摇曳,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生气。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猜到,这座毫无人气的明月阁里,除了那傀儡宗师沧海,其余的忙碌着的全是不折不扣的傀儡。

死气沉沉,暮气沉沉,奄奄一息,纵有千般华丽的掩饰,也让人升不起半点好感来。

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傀儡圣地,静珠冷笑,满眼冰冷无味的奢华,就像一个巨大的窟窿,毫不留情地吞噬着销蚀着生命,这样叫人生无可恋的地方,那个人为何愿意抛下一切,愿意狠心抛下丈夫和女儿,把自己困在这绝境里呢?

高高的阁楼围困了曾经的上古神树,断绝了天界与人界相通的唯一渠道,也把这整座明月阁推离了外世的纷繁,心甘情愿地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傀儡城,她又把自己关了进来,可不就是一个“困”字么?

带了满身的疲惫和不解的疑惑,静珠拖着沉重的身子重新回到了傀儡室,里面还是空无一人,只有她临走前来不及收拾的满地狼藉。

她其实不讨厌沧海那个不解风情的无趣之人,也不厌恶隐匿在阁楼后的那座诡异的傀儡之城,只是她必须留下来,她什么也不求,只想找到一个真相,至少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答复。

还有半个月,她把雕完成了的十多个木偶人一同放进匣子里,攘攘挤在一处,她做的越来越好,也做的越来越快,只是她始终觉得他们身上还少些什么,隐约觉得少的那点什么东西至关要紧,若想做一轮一模一样的明月,她得尽快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沧海一直没再出现在她面前,她倒也乐得自在。闲时便四处逛逛,倒是颇想去下面的傀儡城见识见识,只是这傀儡市每个月初才开放一次,平日总是黑灯瞎火的,宽敞的街道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头顶始终如一的圆月冷冷地罩着这随处可见的诡秘。

静珠一边打着瞌睡一边雕着手上的木块,冰冷的木质怎样才能有那般柔软温和的力量呢?她是在困得不行,毕竟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这没有白昼的地方,日子总是颠三倒四的,困了才想起要睡觉,醒来的时候还是满城黑夜。

真是好生无趣。

她的脑袋不听使唤地晃着,一不留神那木刀便在她的手指上割了长长一道口子,顿时鲜血喷涌,她倒是一下子疼醒了,半眯着眼拼尽全力躲开那刺眼的殷红,手忙脚乱地撕了裙摆上的白边,草草地包扎了一番,看着那被鲜血喷红的已经半成型的木块,一边强忍着眩晕感,一边掐着自己的手臂保持清醒。

做是做不下去了,静珠只好起身离开,百般聊赖地在阁楼里乱逛。沿着长长的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她一路走到了尽头,一路上都是单调的满是灰尘的房门,她忍不住撇撇嘴,正要离开之时,却恍惚听到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陪我下盘棋吧。”是一个女子轻快的声音。

“好。”男子的声线低沉。

静珠忽然炸开了一声惊雷,她猛地想起瑄瑄似乎隐约同她提过沧海最喜爱的是长廊尽头的一个女傀儡。遂起好奇心,她推开了尽头的那扇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