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位年纪尚青的学徒,因太早入世,学了与他年纪十分不符的势利之心。
“不好意思,本店不赊账,需当场结清。”刚才还热情招呼谢春的学徒突然转舵,语气骤然冰降。同刚才的学徒判若两人。
正在抓药的学徒B,一听到这动静,马上关上了抽屉以配合对方。这简直就是在说--不给银子就休想拿到药材。
“可是,”谢春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说话口吻软化如水,“可是我爹需要这药救命啊!”
学徒毫无半点同情之心,面不体恤之色,“要是每个病人都赊账,我家师父这店还怎么经营下去?”他早看穿了一些人,不逼就不会拿出藏在衣服里的银子。早年有以病重没钱为理由来赊欠药材的,十个里七个都没有按照承诺换钱,更别说面前这位女子。一看素麻布衣服,就知道是穷人家,现在借了,还钱的日子可没准。而且这世道,借钱的孙子还钱的是大爷。
“要不,”谢春手里还有包裹,她的态度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这里面是新鲜的排骨,是我的诚意。能抵消一部分银子吧?剩下的我改天补齐。请您务必赊账给我,我爹爹……”她没用说求字,可谦恭的语气恳求的眼神无处不体现出她“求”的态度。谢老头曾经严肃地教导谢春,“闺女,你要是敢对谁说求字,我立马打断你的双腿。”
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死人之心,学徒根本不为所动,连继续说话都觉得是在浪费口水,干脆摇摇头,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几个真会补齐的?
“这位姑娘请你出去。”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突然冒出一个壮汉拦在学徒与谢春中间,那魁梧的身姿比谢春高出了三个脑袋,胳膊比谢春小腿还粗。
嘴边惨白的泡沫,抽搐的手脚……谢春哇一声憋不住哭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爹爹难受的表情突然显现在她面前击垮了她。
兀地谢春下蹲,埋头落泪。寒气自骨缝里侵出,她抱紧自己,还是冷得过分。全身每一处毛孔都散发着寒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药铺里有多少双眼睛看见了这位姑娘的惨状,就有多少张脸故作视而不见撇到一边。
哭着哭着,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谢春自己一个人,因为她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里起伏厉害的心脏才是最温暖的存在,也是最疼痛的存在。
谢老头粗糙的大手拉着她的小手,从市集走回院子,从院子走到市集,走了十个年头。回忆如一头饥饿的洪水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谢春的心被扯成碎片,记忆却越来越清晰。谢老头原来无处不在,谢春哭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假设,假设没有谢老头,谢春根本无法想象明天是怎样的一天,但一定是没有光明的一天。
壮汉不耐烦了,他生平最讨厌谁哭了,那副可怜模样像是在讽刺自己的冷酷。他干脆拎起谢春放到门外边。毕竟是姑娘,要是是个爷们,壮汉拍拍手走回屋内,早就直接甩到大街上,嗑出血来。
“哐当”又一声,包好的肋骨被甩在药铺门外,血淋淋地曝露于新春的冷冽空气中。几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狗寻味而来,为了抢夺仅有的两根骨头,纷纷露出白牙开始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