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阙楼下,众人缓缓四散,像是风里的灰烬,从边角开始,一点点扬灰,一点点缩小,等待着最后的一干二净……
琴台周围的灯火已经次第熄灭,一片昏昏,不过,就着浅浅的月光,还是可以分辨得出琴身上的三道划痕,阿元坐在琴架前,轻轻抚着这三道痕迹,不顾粗粝的手感,一遍,又一遍……若不是眼前突然罩下一片阴影,挡住了本就稀微的光线,她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不知此人是从何时走近的……
阿元仰头,看向眼前的人,依旧戴着初见时的面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平白多了一丝怅然,她不知道为何,也不需要知道,她现在只想问问,她留在沂南的琴,如何就出现在了京城,还是这么的猝不及防……她师父呢?眼前这人和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你弹得,还是很好……”比上一世,还要好……果然,不能将她束缚在京城这个牢笼……洛燕云注视着眼前的琴,缓缓说道。
“我,认识你?”阿元不解,什么叫还是很好,难不成,这人以前听过她弹琴?可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也不知,你认不认识我……”只我认识你,很久,很久了……藏在喉间的半句话,就像一根刺,卡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生疼得很。
“那,可是你之前听过我弹琴?”
“嗯,这是第二次……”也是第二世……
阿元莫名不欲深究这人语气如此沉郁的原因,沉默片刻,还是问道:“这琴古旧,不知你是从何而得?”几乎在这人出现的一瞬,阿元便已断定,他,便是设此琴台之人,那她的琴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故人相赠。”
阿元一听“故人”二字,胸腔顿生一股泪意,师父,是她的师父……
“阿元丫头,今日一别,这段沂南情分化土归尘也好,深埋心底也好,只你,再不准踏入沂南地界半步!”看出她的惊惑不解,师父只道:“至于原因,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记住,这是为师最后一个请求,若是有违……你我师徒情分,往后皆断!”
那日,离开无音斋时,暮霭渐起,她背上的南阁琴,就像她离开京城那日,母亲放在包袱里的槐花糖,一样的沉……
阿元口中呢喃了一句“故人”,又追问道:“那,这位故人,身体可还康健?他,还好吗?”
“我……不知……”看着阿元顿时和月色一样苍白的脸,他的心头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轻声吸了一口气,又听阿元道:“那据你而言,要为我指路,指的,又是哪条路?”
不是听不出她语气间的轻嘲,他还是轻笑了一声,柔声说道:“姑娘总是想的多了些,只是,为何不去问一句呢?也许你亲自问问,一切就都明了了……”
“问一句?你这话,实在可笑了些……”阿元失声笑道,说着,脸色一肃,“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问得出口,照你这话说,世间诽你谤你的人几多,难不成,你也走到跟前去问问他们‘你们为何要这么做?’然后呢?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然后,他们就会痛改前非?呵——不是我想的多,是先生你,想的少了……”若真是问一问,所有事便能明了,那母亲身死的原因,何至于她费尽心机……真是,荒谬!
看着阿元一副炸毛的样子,洛燕云竟是大笑出声,连眼角都笑出了泪花,无奈在阿元越来越冷的目光中缓缓收了声:“姑娘说的有理,只是,不相干的人,不问也罢,可是……往往很多的追悔莫及都发生在在乎之人的身上,很多的心意,也是在不闻不问的情境下,慢慢寂灭,而后便成了一生的难以言说……”洛燕云转头,看向了城楼的方向,轻吐了一句:“不是所有的事,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只希望你是幸福的……”后半句没能说出口,也只是在心底默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