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太尉府里高光汉平素歇息的屋子还算干净整洁,陆元甲把王希孟安顿在房中先休息,自己便在府中转悠了一圈。一来是做做样子,二来也是要想想对策。
陆元甲心里有一些没来由的惴惴不安,杜青云的影子也总在眼前晃悠。
外城的太尉府不是官邸,算是私宅,占地要相当于三四个内城院子。地方大了,亭台楼阁便少了内城院子的精巧雅致,多了几分大气宏伟,即便是挖湖堆就而成的土山也造得峰峦起伏,猛然望去竟比寻常的野山还要巍峨。
陆元甲拾阶而上,攀上了土山顶端的一座亭子。
从亭中打眼四望,不仅可以一览园中风景,竟还能居高临下,将与太尉府比邻的一条街市看得清楚透彻。这或许是建造者的别有匠心,让主人即便身处深宅大院之中,也能领略到街市的喧嚣与热闹。
可惜的是,白天或许还好,外城的夜晚却是远不及内城热闹。街上的灯火稀疏,行人也是三三俩俩,脚步匆匆,几乎看不到玩乐游荡的闲人。
“咚!—咚!咚!”
街上远远走过来一对通明的白纸灯笼,更鼓声由远而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
嘶哑低沉的喊声又由近及远,似乎还能听得到阵阵回声。
一阵秋风吹过,白纸灯笼被吹得四下摇摆,灯光高低前后摇曳不停,把整条街道都映照得好像都晃动了起来。
街边走走停停的两个黑影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被灯笼映照得犹如魑魅魍魉一般,陆元甲看见他们穿着的都是红衣短靠。
过了子时,陆元甲才回到屋中。
王希孟和衣靠在床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顶。
“王先生,明日还得早起赶路,不如早些歇息吧。”陆元甲低声招呼道。
良久,王希孟才转动了一下眼珠,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王希孟笔下纵有万水千山,今后却无尺寸立锥之地,当真是可笑之极……”
陆元甲见他说得凄楚,只能陪着苦笑。
“那日在垂拱殿上,将军可曾看到了王某的画作?”王希孟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挺直了身子,盯着陆元甲问道。
陆元甲也没想到王希孟居然也还能记得曾与自己在垂拱殿外擦肩而过。
看了一眼王希孟憔悴得有些枯黄的脸膛,想到自己在地下室王老先生手里看过的那半幅《千里江山图》,陆元甲真有些不敢相信那大美壮阔的山水竟然是出自眼前神情颓然的王希孟之手。
上天安排有的人来到人世间恐怕就是为了做一件事情,或许那幅画已经耗尽了王希孟早盛的青春和才情。
想起被丢弃在垂拱殿地上的《千里饿殍图》,陆元甲心中又漾起一丝悲悯,他不知道王希孟这几年的经历和观瞻有何等遭遇,生机盎然的青山绿水才会变成衰败潦倒的饥馑褴褛。
尽管他相信那同样也是王希孟眼中的真情实景,但还是不想提及那副《千里饿殍图》,不单单是为王希孟唏嘘,也有自己的感同身受。
《千里江山图》上应该多是江淮一带的风物景致,那里也是陆元甲刚刚告别的淞沪战场。
陆元甲宁愿自己像王老先生一样,拼却性命也要保留下《千里江山图》,因为那才是愿意为之流血赴死的家园应有的样子。
让陆元甲揪心的是,也不知地下室的王老先生和杜大学生,还有那副渡尽数百年劫波的《千里江山图》是否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