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仁宫已时至傍晚,莺儿、鹊儿见我久久不归都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期间一个不小心,出了点什么岔子。见我回来两人倒十分默契地把本提在胸口的那口气一道深深松了下去。
院子里穿堂风过,精致如碧玉一般的树枝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石榴花跟着扬起轻盈的舞姿,恰似红色的宝石镶满绿色的屏,远远欣赏,眼底美不胜收,不时散发出一股股浓淡不一,却泌人心脾的花香,使人拾得一种醉了的感觉。
我昏昏然斜倚在榻上,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传进屋子里,我身子发虚,双膝酸痛,困倦欲睡,可惜又不能安睡,只剩下一片寂静,一番心事。
慈禧对我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她似乎有心拉拢于我,但又保留了些许态度。所以白日里在皇极殿上先是当众作势惺惺惩罚于我,而后又听我谏言严办手底下的小太监。也正是因了这件事,恐怕我和李莲英的梁子就此算是结下了。我稍微有些后悔,明明知道李莲英是慈禧身边最得脸面的太监,实在不应该这样开罪于他。
但转念一想,即便我不开罪于他又怎样?
反正历史注定我都是要死的。况且,根本谁都不能保证李莲英这种人善变而又阴毒的城府心思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就算是慈禧也不能。
几乎可以肯定,在这个紫禁城里我早已经树敌不少,李莲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慈禧虽然态度暧昧,但目前看来她暂时还在观望,不会对我动手。不过要是依照历史来看,慈禧对我动手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我宠冠六宫,与载湉携手,绝计永远不会站在慈禧那一边。而当慈禧看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必然会觉得我有心跟她作对。到那地步,我便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定要想方设法除我而后快。
入宫前,奶奶要我千万保全自己,我自当清楚,万一我获罪,估计他他拉氏一门全都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一虑到这些,实在心有余悸,既然我已先知将要发生的许多事,总也不能等在这里任人宰割,还是要早些做点准备才行。
我望着满枝绽放优渥,翩翩随风起舞的石榴花,心中暗暗思忖计较。
晚风吹过身上不由的漫起一层凉意,我紧了紧臂膀,疲倦一笑道:“莺儿、鹊儿,去给我拿一件锦缎披风来。有点凉。”
“好。”
听见像是载湉的声音,惊得我一下翻身坐起,“皇上,这会子怎么来了?”才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敏捷按住。
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缎面袍子在身。载湉看着我笑道:“看来珍儿好似不想看到朕来,那朕可就走了。”他即刻回身抬脚要走,我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他假意逗我的把戏,却也只能陪他演着,一把拽住他的袖角,卿卿道:“皇上。”
他在我身旁坐下,顺手端起榻侧春滕案几上放着的象牙雕松鼠葡萄叶形碟,以象牙制,造型为一片宽大的葡萄叶,边沿稍内卷,叶脉清晰,一端连接葡萄藤,藤上端另有一叶,小叶上蜷卧着一小鼠,蔓上还挂有几颗似未成熟的小葡萄,葡萄叶的另一端爬有两只小虫。整个象牙碟构思巧妙,造型优美写实,里面放了几颗刚才从井里湃过的苹果,怔怔地托在眼前看了半晌,含笑道:“珍嫔苹果脸。”
我不解,微笑问:“什么?”
他用指尖轻轻一触,碟面发出一道叮铃之声,很是悦耳,“朕方才看着苹果,忽然在脑中闪过珍儿遗世独立的美貌,信手便拈来了这么一句话,”说着,他拣了一片切好的放到我嘴边来,清香飘溢在鼻尖,“张嘴。”
我张嘴含过,口中清脆甜润,一会儿,我拿过一颗比在脸旁,故意装作有些不满意的样子,问:“皇上夸人也不会,奴才的脸哪里就像这苹果了?”
他突然双手撑在春藤案几上,伸过脸来啃了我脸边的苹果,骇了我一跳,“白居易曾说过每看阙下丹青树,不忘天边锦绣林。珍儿就是朕的锦绣林。林子里自然是要结果子的,因而朕看到苹果就会想到珍儿。”
古人说情话就是这样委婉又动人,我不由地低了低羞红的面庞,“皇上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了,弄得奴才有些措手不及,竟不知该答些什么。”
载湉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笑道:“不知该答些什么?”他又轻轻“嗯”了一声,假装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此,那朕可要罚你了。”
我仰面,嬉问:“皇上要罚什么?”
他一面看着我,一面挑了一片苹果尝了尝,“就罚珍儿来对朕方才说得那句话。”
我问:“珍嫔苹果脸?”
载湉笑道:“是。”
我胳膊肘抵着膝盖,手背托着下巴道:“原来皇上是想要考奴才啊!”
其实我知道下联是什么,以前在语文课上老师曾说过这个无情对,但又不能立马就说出来,也只好先表演起思考神态来。
半晌后,载湉放下银签,一脸期待地看着我问:“珍儿可想到了?”
我歪头笑了笑,眼波流转,满腔成竹在胸,一句掷地有声道:“瑞士葡萄牙。”
载湉听了连连点头,来来回回五个字倒被他咂摸了半晌,啧啧道:“这阙无情对,对得好啊,”又问我,“珍儿是如何想到的?”
我撒娇道:“请恕珍儿罪,珍儿不能告诉皇上。”
载湉好奇问:“为什么?”
我抿嘴笑道:“若是珍儿告诉皇上珍儿是如何想到的,日后皇上再考珍儿就没了惊喜。”
载湉忍不住捏了捏我的下颌,“你这个鬼精灵,朕还果真是拿你没了办法。”
我身子向后靠了一靠,推开他的手道:“不然呢?”
载湉一把搂过我道:“像你这样伶俐的女子,朕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