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伊薇特就来到了泰斯赫斯特私立精神病院。这里本是斯潘塞勋爵一位朋友的领地自从这里发现了温泉以后就不再当做普通的农田使用,而是开发出了一系列水疗旅店、度假村等旅游设施,面向富裕家庭患者的泰斯赫斯特私立精神病院也把附近宁静美好的乡村风光和温泉理疗作为一大卖点,俨然成为全国业界最高端的精神病人护理中心。
贵族自己经商会被嘲笑,可目前土地仍旧是阿尔比恩最赚钱的生产资料,医院的运营者是一位下议院议员,他向土地所有者租用了很大一片原本的农田,付出的价格却很实惠代价则是议会中他的发言权会受到那位领主一定程度的控制事实上下议院中很多商人出身的议员都有托庇于一位贵族。这样一来,伊薇特手持他靠山的介绍信自然受到了相当的礼遇那位资本家应该没有理由欺骗她。
但在泰斯赫斯特私立精神病院里,伊薇特没有找到索蕾小姐。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明明得到可靠消息她的确在这里接受治疗。”
“费雪先生也许她以前是在我们这里,也有可能治愈出院了,容我查一查往期名单。”精神病院的负责人带着歉意地回答。
就在这时,一阵大提琴的琴声从楼下的房间传来,演奏的像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在伊薇特认知中大提琴本是一种端庄含蓄、雍容低沉的乐器但此时她听到的音调却如泣如诉弥漫着哀婉凄婉,其中不少小节都几近走调,时不时响起一声不和谐的高亢嘶声。
是一位入住的患者在演奏吗?
莫扎特在创作安魂曲的时候,身中好几种疾病,有梅毒、风湿热、细菌感染、食用未煮熟的猪肉引起的旋毛虫病,甚至隐约还存在中毒的迹象,由于疾病缠身,他在创作的过程中就去世了,这部作品未完成的部分则由他的学生补全。
伊薇特以前也在音乐厅和教堂里听过这支带有强烈宗教气息的曲子,其沉稳静默的管弦乐听起来静心宁神,象征了永恒安息,联想到它的创作背景,则让人产生一种受难的灵魂终于蒙受拯救,脱离俗世的痛苦,被引导进入至圣光明之域的安详。
而现在……
那种时不时荒腔走调的旋律,以及突兀的不和谐音,只带来了不安和莫名的阴郁感,仿佛死者临终前绝望无力的呻吟。
这是一首被演奏得极其糟糕的曲子,但伊薇特总觉得,它更符合创作的背景。也许莫扎特的遗作本不是世人所认知的样子,只不过他的学生在补完安魂曲的时候把其中不符合教会价值观的部分都予以修正和删改……
“费雪先生?”见她久久不回答,医院的负责人有些紧张地问。
“没什么……刚才的音乐?”
“哦,那是我们一位患者,他在退休前曾担任过海军军官,即使被疾病困扰,相较其他患者也更加体面文雅。您请仔细听,他显然还记得大半部分旋律,虽然听起来有些走调,但也远远好于一般的练习者。”负责人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说着,“我们这里会最大程度体贴照料患病的绅士和淑女们,给予他们健康时享受到的一切尊敬,不仅配置有专门的理发师、裁缝,饮食也同样精心选择品质优良的部分,比如来自波尔多的葡萄酒,来自萨默塞特郡的切达奶酪,如果他们愿意,还可以阅读报纸、演奏乐器、纺织和绘画……”
确实,伊薇特进入这里的时候,就发现几位在仆人看护下在附近花园散步的精神病患者,他们都穿着浆洗整洁的衬衫和黑色晨礼服,如果不是发出了像小孩子那种任性的嘟囔,看起来倒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只是这股异样的旋律让她产生了一种阴暗的联想,就连墙纸上的唐草纹样也像是旋涡一样扭曲起来,继续停留在这里让她有些心浮气躁。
“我可以去对面的咖啡厅等待吗?等您的医生查到了结果再告诉我也可以。”
“啊,很抱歉,是我的疏忽,我们长期听也习惯了,对听惯了高雅曲子的您来说,它确实有些不堪忍受,正好我也闲着,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他立刻吩咐了几位员工去翻阅档案,然后带领伊薇特从办公室走出来,在路过一片被涂鸦污染的走廊时,伊薇特看到有两名工人正在用砂纸和石膏灰浆清理墙上的恶作剧。
墙上怪异的图案有着人类的特征,更有一半像是野兽,让人联想起古代神话中半人半兽的怪物,斯芬克斯、美杜莎、喀戎……它们如同现实与幻想的结合,既是噩梦的源头,也是美梦的沃土。
来的时候她并未感觉到什么异常,但在变调的安魂曲作用下,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墙上的图案像是有些某种隐喻,砂纸磨掉了它表面的一层,使之变得朦朦胧胧,而且部分残缺,就像是缺失了鼻子的狮身人面像,反而呈现出更加神秘莫测的微笑。
这地方最好不要久呆……伊薇特想。
并非这家精神病院有着超自然力量的影响,而是患者的作品与她日渐疯狂的思想产生了某种共鸣。
在中世纪时,人们认为精神病人被恶魔附身,杀死或者驱逐他们。自文艺复兴以后,公众舆论开始为狂人正名,给予他们更加人道主义的处置,与此同时,文明世界各国开始批准鼓励建设更多的精神病院来安置他们。
为什么对于救济穷人持消极态度的各国统治阶层却都赞同收容精神病人?
也许她并不是第一个从他们的作品中感到异常的超凡者。
理智是制约思想的桎梏,倘若失去了理智,那么幻想与现实的边界将变得动荡而稀薄,从而相互渗透侵蚀。精神病患者传达出的怪异信息,其根本原因似乎是因为他们感受到的物质世界本就是虚幻不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