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辅仁大学国文学系大四学生刘立民,匹马单枪地返回了位于王府大街上的新元饭店。而他的同班同学张远,最终仍坚持跟了来,只不过,两人约定,由张远在饭店门外守候,以备发生不测时好做接应。
出于谨慎和伪装,刘立民甚至先回到了帽儿胡同的家,重新换上了昨天的那一身西装。
鉴于昨晚发生在舞厅女盥洗室里的凶杀案已经见诸报端,两名辅仁大学学子,还是保持了相当高的戒心。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抵达的新元饭店大门口进出者虽不多,却完全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情景。
及至一个人走入了大堂,心怀鬼胎的刘立民几乎彻底放松了下来大堂内照例像昨天下午一样散漫慵懒,看不到有任何加强戒备的迹象。他当即摆出一副公子哥的浪荡样子,轻车熟路、旁若无人地直奔二楼,用钥匙打开了昨天自己入住的房间。
一切照旧,仿佛报纸上刊登的那起凶杀案根本不曾在这家饭店里发生过刘立民一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看了看手表,知道现在一楼的舞厅已然开始营业,只不过这个钟点还有些嫌早,不会有太多的舞客和舞女那里盘桓。但是,他不能在饭店停留过久,因为傍晚五点,“北平学生救国会”要在辅仁大学的图书馆内秘密召开会议,他本人以及昨晚于这里共同“开杀戒”的张远、关金文,都必须出席。
二十分钟后,一身西装的刘立民,出现在了一楼的舞厅里。
新元饭店的舞厅,门口是有售票的,但入住饭店的客人,可以凭房间钥匙免费进入。刘立民直奔了舞池旁昨晚自己逗留的那个火车座,大刺刺跌坐下来,立即迫不及待地伸手到座位底下触摸谢天谢地,那个装有传单的提包还在!
“小哥哥,今天够早的啊!”
突然,一个穿着旗袍的妖娆舞女从天而降此时的舞厅还没有乐队演出,仅有一台硕大的留声机在播放曲子,给舞池内寥寥的几对男女伴奏。
刘立民先是一脸愕然,但随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认出了来者:昨晚曾经在这里陪过自己半个多小时的那名舞女。
“是不是想我了?还是你因为昨天不辞而别、良心发现、巴巴地赶着回来给我补偿?”
舞女满脸媚笑,轻佻地一屁股坐到了刘立民的大腿上。
“补偿什么!昨晚我可是给了你两元钱的。”辅仁大学学子警惕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舞女那涂着浓妆的脸庞,这横生的意外,让他显得手足无措。
舞女自然是风尘行家里手,昨天晚上她就已经看出这个西装革履的毛头小子其实是个“雏”,虽竭力装出挺老练的架势,仍难掩其笨拙与生涩的本质。但舞女认的是钱,通常这家舞厅专陪侍一客人跳舞的价格,是法币一元作者注:此时华北已沦陷,但日伪尚未建立自己的金融币制,故市面上仍在流通国民政府的法币,而刘立民昨晚一出手就是两元看在钱的份上,又管他是什么来路呢!
舞女咯咯地浪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刘立民白净的额头,娇嗔道:“呦,小哥哥你还真把两块钱放在心上?你摸着良心说,我值不值那两块钱这身段、这脸蛋?要不然,你也不会刚隔了一个晚上就急火火地跑来和我叙旧。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既这么迷恋我、昨晚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撇下我跑了?”
注意力全集中在座位底下那个提包的刘立民,此刻恨不能一脚踢飞了面前这个夹缠不清的舞女她竟然恬不知耻地以为自己回到舞厅是为了她!辅仁大学学子当真打量了一下对方:就这身段、这脸蛋,与昨晚自己在女盥洗室遭遇的持枪美女,简直没有可比性啊奇怪,这紧要关口,自己怎么竟然思念起那个美女了!?
“我……我回来是有事……有……”刘立民的心智越发迷乱起来,口中支支吾吾,开始语无伦次。那舞女显然认定面前这个雏儿是个不小的金主,当下也不容对方解释,把旗袍包裹的一对丰胸用力地贴将过去,继续发嗲,直要刘立民“再包她一场”、甚至鼓励暗示可以约她出去夜宿。
到了这一地步,辅仁学子自知必须快刀斩乱麻了,否则一旦被这个饥渴的风尘女子缠住,再难脱身。
“我今天真的有事,”刘立民偷瞥了一下左右,见无其他闲人靠近,便一咬牙从座位底下抓出了那个提包:“昨晚走得急,把包丢在这里了,特地回来取的。”
舞女一双不算难看的眼睛顿时瞪得浑圆,万没想到这座位下面竟然还有乾坤:“是什么?一提包的钱?”一面说,一面就笑着伸出涂着指甲油的手,不客气地去抓对方手中的提包。
刘立民吓了一跳,迅速用另一只空手实施格挡,同时身体就在躲避舞女的同时、努力从火车座上站了起来,虚与委蛇地安慰对方,称自己先要去办事,然后再回来。一边说,一边就不无狼狈地窜进了饭店的大堂,他唯恐那个舞女会追来,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大堂,跑出饭店大门后仍不停留,直奔自己的脚踏车,片腿上车,发力猛蹬。
守在不远处的张远见此情景大吃一惊,情知不妙,拔腿便从斜刺里追了过去,同时就警惕地瞭望着刘立民的身后,准备必要时实施掩护他知道好朋友此刻手中多出来的那个提包里面装满了抗日宣传单,绝对不能出意外!536文学536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