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相思才与姐姐告别,乘着轿子回到了淡粉楼。靡靡曲声婉转轻扬,她循音而去,在宿云池畔见到了春草。
多日不见,春草正独自坐在水榭外练习琵琶,远远望到相思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后就惊呼着跳起,连琵琶都扔在一边,冲了过来。
“你你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相思忍不住笑着拉住她:“你也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吗?”
“呸!我可不敢这样想!可你和馥君一去就没了音讯,别人都说你们被抓进了西厂!”春草激动地上下打量她,“看上去好像没被折磨啊……难道那些都是谣言?那你到底去了哪里?”
相思赧然:“说什么呢?难道我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
春草咋舌道:“可我听说那个地方就像是阎罗殿……”
她话还没说完,水榭门扉忽然一开,从内传来骂声:“吵什么?!叫你弹曲子的,你在这扯闲篇?!”
“妈妈,是相思回来了……”春草噘着嘴退到一边。严妈妈从水榭中走出,细眉一竖,瞪着春草:“回来又怎么了?姑娘们正在里面演练弹奏,是要她们都出来欢庆迎接?”
春草没敢多话,相思只得朝严妈妈行礼。
严妈妈瞥了她一眼,见相思虽然消瘦了几分,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形容枯槁,不由得愤愤道:“哟,当初你不是厉害得很吗?一副为了姐妹深情什么都不顾的样子,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还以为你们姐妹两个真是钻出污泥的莲花,可转了一大圈,怎么还是乖乖地回到这淡粉楼了?”
相思听着刺耳,却也只得忍气吞声:“我是教坊司的人,不回淡粉楼,还能去什么地方?当初因为太担心姐姐安危,所以言语间冲撞了妈妈,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相思莽撞……”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只不过受令管束着你们这群成天惹是生非的东西!”严妈妈冷哼一声,“是西厂把你放回来的?好端端的姑娘却惹了一身骚,我这里可不收容身上有案子的麻烦人!”
相思隐忍道:“要是还有案子,他们也不会将我放回。那高焕才是罪有应得,已经被关进监牢秋后待斩了。”
春草忍不住道:“哼,真是恶有恶报,谁叫他那么嚣张,这种人就是自作自受!”
“轮不到你们议论!”严妈妈斥责了春草,又睨着相思道,“西厂是什么地方,成日里不是死人就是动刑,我看你在那呆了好些天,全身都是晦气!给我回去梳洗干净,待在房里哪也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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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妈妈发泄了一通之后就又揪着春草回去演练,相思只得独自回了住处。对于她而言,被罚在房里不准出去完全没什么可怕,本来就不喜欢赔笑卖弄,如今落了个清净。谁知才躺了没多久,春草又抱着琵琶前来敲门,一脸沮丧的样子。
原来五天后就是京城教坊司一年一度的卉珍日,这一天之中,客人们都会从十六座酒楼中挑选心仪的官妓,带去京郊高粱桥畔游乐。期间文人墨客携妓各显风流雅韵,各酒楼中的官妓也趁着这时候争芳斗艳,大有比拼之意。春草此前正开始练习弹奏琵琶,却总是不得进展,如今严妈妈见相思回来了,又记恨着当日她们两人不听话不驯服,故此特意让春草前来,要相思在五天之内教会她弹好拿手的江南曲调,否则就要让两人去后院洗衣一个月。
春草苦着脸道:“这不是有意刁难人吗?我以前只会檀板,这才开始练琵琶,就算把手指头磨烂了也学不出啊!”
相思心里有怨,可是如果因此再和严妈妈顶撞,更会连累春草。她挽起长发,整顿了衣裳取来琵琶:“走,我带你练去,你又不蠢不傻,我就不信教不会。”
她带着春草又去了水榭“月缕风痕”,严妈妈自己回去休息,派了两名心腹在旁监督。那两人得了命令,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相思与春草,不容得她们有一丝喘息。
相思为了不让春草受罚,殚精竭力地教她演奏琵琶的技巧,每天从早到晚几乎不得空闲。才三日下来,两人的指尖就已经肿胀,却也只能忍痛继续弹奏,到了第四日夜晚,那两名心腹回去禀告,过了一会儿,严妈妈带着其他官妓款款而来,有意让她们看看相思和春草的狼狈样子。
谁知推开水榭大门,却见两人趴在案几上居然已经睡着了。
“谁允许你们在这睡的?!”严妈妈一声厉喝,将春草吓得几乎跳起来。
“我……我实在太累了,想趴一会儿,就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她结结巴巴解释。相思捋了捋发,起身道:“妈妈不是说要春草学会‘采荷令’吗?她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我们才想休息。”
严妈妈冷笑道:“说得轻巧,就凭她,能弹成什么样子?!”
相思看了看春草,从桌上取来琵琶,交到她手中。“那就请妈妈听听看,若是有不好的地方,我再与她演练。”
说罢,朝春草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退到一边。春草战战兢兢坐在桌边,在众人注目之下拨弦调音,起初还有所凝滞,但几声轮转之后,铮铮然弦音灵动,如汩汩清泉自山间跳跃流涌,虽还未到绝妙境界,却自有水乡清韵。
两旁乐女小声议论,严妈妈拉长了脸,听得她弹至快要结束,忽然怒道:“弹成这样还有脸睡觉?相思,这就是你说的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春草怀抱琵琶涨红了脸,想要争论又不敢,相思抿了抿唇,道:“相思以为春草已经竭尽全力,妈妈还不满意的话,还请为我们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