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午膳后上林苑的狩猎园中,刘彻正驾着马匹驰骋,连续一两个时辰仍不知疲倦,汗水早已驱散了寒冷,他如今兴头正酣。身后,韩焉、卫青、公孙敖等人随行保护。 上林苑是位于长安城南面的一大片荒郊野地,原为皇家专用的狩猎游乐场所。刘彻初登基时政权受窦太后限制,故而在此处施工修缮、因着昆明湖周边地势营造练武场,借着“狩猎游乐”的幌子悄然发展了期门卫与羽林军,并由此登上了历史舞台。如今,这里已成为自然景色与华美宫室交错分布的郊野皇家园林,既是汉军的根据地,也是刘彻以及众将士比才竞技的游乐场所。 嗖地一箭,一只花鹿应声中招,翻滚在雪地。远处的侍卫抬起猎物,快速行至刘彻的马前复命。 “又是鹿啊!”刘彻虽然不甚尽兴,但仍旧呵呵地笑着。这一段时间来上林苑,多半是练兵,极少这样纵马取乐,所以如此的程度已让他觉得满足。 “陛下的箭术……”韩焉上前,正欲奉承,却被刘彻打断。 “行了,”刘彻笑着,“在你面前,朕哪敢自夸骑射之术。年轻时朕心高气傲,总想与你比个高低。现在,朕有自知之明了。” 韩焉不再言语,倒也不拒绝夸奖,只是笑笑。放眼整个朝堂,敢毫不退却地承认比刘彻优秀的人,恐怕也只有他韩焉。但此时在场的武将却不乏鄙夷唾弃:在他们眼里,这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既不用驰骋沙场、也不需费心国政,单靠着三寸不烂之舌阿谀逢迎讨刘彻欢心,便可轻易做到今天的国之重臣。 刘彻没注意到身后这诡异的气氛,心情似乎很是痛快,笑道:“罢了罢了,都冬眠没醒呢,朕也不好搅了它们酣睡的好兴致。”说罢他一提缰绳,掉头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这些你们烤了吃吧!”韩焉对着马下跪拜的侍卫道。 “谢韩大夫!”侍卫弯身叩拜。 “另外,继续准备秸秆树皮、鸡鸭禽畜,定期随处放置。开春方可停止。”韩焉又道。 “诺!”侍卫应声。 随后,韩焉策马追上了前方的刘彻。 “朕见你整个冬天都忙着放饲料,是何用意?”刘彻不解地问韩焉。 韩焉一笑,解释道:“臣曾听顾姑娘说,若想狩猎园经营的久,就得额外特殊照顾好食草和小型食肉动物,冬天更要备足草料。” “成日瞎想,从前数年也没见他们饿死。”刘彻嗤笑,随即戏谑地看向韩焉,“不过,朕倒是头回见你这样在意一个小丫头的话。” “臣只是觉得顾姑娘说的有道理。再说了陛下,头些年,也有投放食物。”韩焉恭谨地回话,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他无法将卉紫口中“生物圈”一词清楚地理解,但他明白她的意思:世间万物,都是相互依存、生生不息,任何环节异常,都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上林苑并非真正的野外,即便面积再大生态系统再全,也需要一些人工的补给和照顾。 “是啊,”刘彻道,“于人于物,纵使忌讳仇恨,赶尽杀绝都是大忌。”他说着,看了看已偏西的日头以鞭策马,“走吧,回临兵台。” 临兵台是建在练兵场上的一座大型亭台,高高在上的台基使其上的人可一眼望尽练兵场之状况。刘彻在众人簇拥下登上台阶,此时,场上的兵士们正依兵头的口令挥舞长矛铁盾,铁器的碰撞声与口号声响彻云天。 “练得不错。”刘彻点头肯定。 “还差得远。”卫青谦虚道,随即一挥手,两个军卫手持地图高举上前。 “陛下请看,边关军探传信,”卫青说着,以剑鞘指向长安东北方向,“匈奴在代郡附近蠢蠢欲动,云中亦是边关薄弱之地。探查地势以及敌方兵力后,”卫青说着,放下剑鞘恭谨地请示,“末将认为,由末将连同中将军公孙敖等,由太原起,分作两路,联合包围定襄、雁门、代郡等地,而后于云中汇合。” 刘彻看着地图,随着卫青的话细细考量。良久后,他点了点头:“继续。” 卫青见前述计划得到肯定,信心自然又增了一成,继续道:“而后,我等由云中、朔方出关,分作六路深入大漠。”他说着,大致指出了六个方向。 “士兵多少?”刘彻问。 “回禀陛下,此次共计划四万骑军出征。”公孙敖答道。 “四万——”刘彻思索起来,“去年三万,调动起来尚有困难。” 公孙敖道:“臣倒认为,此事不足为虑。” “怎么?”刘彻追问。 “兵力调动困难,并非因队伍庞大,是因我汉人从根本上难以适应北方的草原和大漠。” “对,”卫青附和道,“这情况数年前便已存在,难从本源上改变。” “可这个问题,不也恰恰是我汉军的机会么……”韩焉的声音不似从军之人那般中气十足,这分柔和让他的话突兀了许多。 “韩大夫所说极是。”卫青点点头,“正如我们所担心,匈奴人同样认为汉人军队难以在大漠中长途奔袭,必会疏于防范,恰恰成就了我军有利之势。” “况翕侯赵信,已助我等练兵多年!”公孙敖道。 “就是那个被匈奴单于斩杀了满门的匈奴人?”刘彻问道。 “正是。”卫青应道。“他谙熟匈奴地势及势力分布,更深知沙漠生活甚至作战策略。” “整个冬季,他都在带领耐寒特训!”李广握紧铁拳。朴实嘴拙的他,好不容易插上了一句话,却没能引起刘彻的特别注意。 “是,陛下,”卫青拱手道,“冬季是耐寒训练的天然时机。” “好,苦则苦矣,多加训练却是必须。”刘彻手拄剑柄,满意地拍拍剑梢,站到了栏杆旁。“春季出征,途中尚寒风刺骨,但只有春季出发,才能赶得及于汉人有利的夏季。寒冬时节,匈奴也正休养生息,不足为虑。”他说着,挥了挥手,“朕看,你们也部署的差不多了,收了吧,今天朕本就是来散心的,不谈军事了。” 举地图的侍卫应声退下。不多时,内侍官摆上了坐席和条案,为刘彻捧来裘皮御寒,众人在刘彻的允许下就座休息。 “陛下,嫖姚校尉到。”侍卫上前通报。 “快传。”刘彻一笑。 不多时,一身甲胄的霍去病疾步如风地踏上临兵台,对刘彻恭谨地行了军礼。刘彻招招手,示意霍去病来身边坐。 “兵练得如何?”刘彻问。 霍去病毫不谦虚地道:“自然是不错。” 刘彻不由得笑起。 “哈哈哈!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李广捋了捋胡须,看向了霍去病。虽然嘴上夸赞着,但他心里仍旧不是滋味。他已闻讯,此次出征,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就连面前这个毫无资历的小将,也一早开始训练自己专属的兵来备战;而他李广,却仍是为众人收尾巴的后将军。一直向往报效大汉朝廷却像受了诅咒一般郁郁不得志,当年的“飞将军”,心中难免失落不已。 “陛下,”霍去病一脸认真,再一次向刘彻确认,“这回当真会让我随舅舅北征?” “那是自然,君无戏言。现下不光朕看好你,你这些前辈也都保着你呢!”刘彻说着指了指在座的众将,众人连忙附和。 霍去病扫视众人一眼,一双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神采,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卫青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朕就许给你先于你舅舅的特权,满军将士、兵器、马匹,随你挑选。”刘彻说着,递上盏茶。霍去病正要接过,刘彻的手却一缩。他看着霍去病,锐利的双眸中闪动着明亮的色彩:“朕什么都可以许给你,但你要承诺,为朕杀敌立功。”霍去病连退下坐席单膝跪于刘彻面前道:“去病定会竭尽全力,为大汉开拓北疆!”他说着,目光坚定地迎向刘彻深邃的目光,对刘彻许下了无声的誓言。 对视许久,刘彻眯起眼,缓缓说了一句话:“好,朕就看你能否兑现诺言!” 霍去病掀动嘴角,一抹自信不疑的笑意暗自流露出来。现在开始,战场上是他的时代了! 一道茶饮毕。 “陛下,”韩焉在刘彻耳边道,“该回去了。” 刘彻抬头看看天色,点头站起身:“好,回建章宫吧!”他皱着眉头忍受着膝部的酸痛,在杨得意的搀扶下踏下临兵台台阶。“对了去病!”刘彻忽然回过头来,霍去病连忙迎上。“去病,”刘彻那微微的停顿昭示了他的迟疑,“你与卉紫几近同龄,若闲下来还要再多进宫探望探望,不然她整日难捱的很。”刘彻说罢,看着霍去病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与不解,别有深意的一笑。 退下兵甲换回常服,侍奉刘彻上了马车后,卫青回头对公孙敖交代了几句话,而后又将霍去病拉到了一边。 “去病。”卫青的声音低沉稳重。 “舅舅有何指教?”霍去病随口答着。 “去病,舅舅与你说过,一切还是未知数,不可过于骄纵。你这样锋芒毕露,难免惹人反感。要做统领,最忌就是不得军心。” 霍去病脑中仍回味刘彻刚才的话,俊逸的面容显现出丝丝的迷茫,根本没听清卫青所讲。 “去病?” 闻声,霍去病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连忙应声:“舅舅,且放心!” 卫青闻言欣慰地一笑,用力拍拍霍去病的肩膀,“好,好孩子!舅舅随陛下回宫,你来送一程。” “舅舅真是,又不是出远门。”霍去病微微一笑。 “那好,嫖姚校尉,”卫青刻意改了称呼,对霍去病交手一拜,“我们明日再见!” 面对卫青刻意营造气氛的样子,霍去病突然忍俊不禁,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拱手道:“大将军,咱们暂且别过。” 舅甥间一番交流后,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