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蔫耷耷的点着头。 “我就说吧,往王爷的衣裳里塞那种东西,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琼珠说。 “我知道他会报复,就是没想到他会拿走我的抹额。”云悠忿忿地说。她扶着门框,向外探出半截身子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不禁再次失望于心。这些天她总是心存侥幸,很美好的期盼着,既然他不肯见自己,那么或许在某个时候想通了,自然就会派人过来传召她,结果希望屡屡落空。 从她背后的空隙望出去,这几天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的琼珠即对她此前的心情是再了解不过。然而还是不忘慎言提醒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和王爷关系不和只在这王府里闹闹就够了,若是传出去,在市井中传开太多的流言蜚语就不好了。” 站直身体,云悠看着琼珠,难得有心情的轻松说笑,鲜有一种苦中作乐,自我调侃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连续三天的闭门羹我也吃腻了,今天该去换换口味了。” “你又想做什么?”琼珠眼神警惕的看着她,后怕她又会做出上次那样的事。 云悠笑而不语,清透的栗色瞳孔上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萤光,且透着坚定与自信。这时正巧碧珠端着一盆热水过来,云悠见着,二话不说就跨出门槛将铜盆接了过来,然后直接朝外面的雪地倒掉盆里的水。 “娘娘?”碧珠愣愣的看着廊道外那块冒着白气,迅速陷进一块的雪地,怔眼惊呼。 “你干什么?这是碧珠刚烧好的。”琼珠也吃惊得很。 “别废话了,你去厨房拿根擀面杖,然后跟我一起去戏楼找他。”也不给俩姐妹一个说法,云悠一手拿着空盆子,一手拉起琼珠的手就风风火火的朝走廊尽头走去。“碧珠就留在这里。” “为什么要我一起?前几次不都是碧珠跟着的吗?”琼珠不满的抗议道,脚下却被云悠拖着一步步前进,想停都停不了。 “待会儿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碧珠胆儿小,万一把你这宝贝妹妹伤着了怎么办?”云悠理所当然的说着,不顾她的嚷嚷。 “有这么严重吗?”一听这话,琼珠的心立刻悬了。想她这趟去是要干出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拿上只毫不相关的水盆也就算了,怎么一下连擀面杖也跟着出来了?她到底要去干嘛? 匪夷所思的看着头也不回,只顾前冲的云悠,琼珠没由来的一阵心虚,赶紧陪上笑脸,也不管她是否会看,只劝她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才好。“我的好娘娘,你听奴婢说,咱们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从来没有过的恭敬和软声细语,琼珠尽可能的说些好话以让她冷静下来,声音却颤得厉害。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拔自己的手,但是也不知道云悠打哪儿冒出来的这股子牛劲儿,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就跟锁着的一样。最后实在不行,琼珠索性也急了,坦白说。“你该不会是想找王爷同归于尽吧?”云悠还是没有回头搭话,更没停下的意思。 琼珠再无计可施,只得叫上妹妹来帮忙,可回头后才发现,她们早已远离了那条廊道。 王府东南隅深处,一座高大威耸,气势恢弘的三层楼阁面北而坐,偎居水畔,和府中其他众多回廊相通,大同小异的庭院相比,它绝傲挺拔的身姿无疑是卓然立异,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屋顶上那些色彩鲜亮的青色琉璃瓦,檐下层层叠叠,繁复交错的粗大斗拱,让它在平凡中隐约显现出一抹不寻常的异域风情……楼阁外没有丰富的景致,只有满地及踝的积雪和那条怎么冻都不会结冰,依然奇迹般地涓涓流淌,且还称得上是“河”的细水。水上架着一个八尺来宽的露天戏台,戏台四面皆有白石砌栏,一条蜿蜒的廊道将它与戏楼正面的石阶连接。而楼阁之中也是没有置办过多奢华繁缛的摆饰,青瓦碧柱作脊,彩绣花灯为饰,以及顶上那块“长乐未央”,醒目的金字匾牌。 底层的主戏台外筑棂轩,梁子上挂着内里衬棉的竹帘代替易破的窗户纸抵御降雪时的严寒,帘子外描着轻纱长袖,舞姿优雅的仕女……眼下,即使是这片寸草不生的冷土雪壤,没有盎然的绿意相衬,只有时而翩跹舞曳的飘雪陪伴。它自然融合而进的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造诣将这座楼区别于其他,摒弃一贯庭院楼阁筑造时的刻板,简单而不落俗,孤独但不失风雅。 ——而这,便是供兰荠王飨乐他的臣子们的“戏楼”。 远远站在戏楼外,观望着那幢不断传出悠扬乐声的建筑,一路上被云悠连拖带拽,强迫来到这个地方的琼珠侧头看一眼身旁一脸坚定的她,表情凄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她语气乞求着说。心里惶恐的想着这个女人现在之所以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去碰老虎的胡须,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识过他们那位王爷真正生气时候的样子,仅一个“可怕”都不够确切形容,两年前那唯有的一次不仅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心有余悸,相信也是这府里每一个人一直遗留在脑海中难以抹去的梦魇……她可不想才这般年纪就早早去喝了孟婆汤。 “等下。”云悠弯身放下铜盆和擀面杖,拿出两块小布片揉成团,然后走到琼珠面前对着她,冲她讨笑安抚道。“等回去以后我就把我所有的首饰都给你。”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手中的布团分别塞进琼珠的两只耳孔里。 僵直着身体任她摆弄,琼珠紧紧皱巴着五官,眼看着都快要哭出来了。就算她再怎么爱财,可总的说来也没她的命值价啊。 这时,为了阻止她入院,冷牙专门从他的护卫队里调出的那两名守门的侍卫见她又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七尺男儿脸色顿时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苍白底下是青紫,一脸苦相,似乎连眉头都要挤掉了。但毕竟云悠的身份摆在面前,纵使冷牙事先有交代他们可以直接撵人,他们也不敢真的这么做,在原地几经踌躇,才心情沉重又忐忑的走了过来,对着云悠的背礼数应尽的单膝跪地作礼,道。“娘娘……” “本宫知道,今天不用你们赶本宫走,本宫只要在这里站会儿就行。”为琼珠塞好耳孔,云悠转过身对那两人很是理解的保证道。脸上透着轻快的笑意,干净明亮的眼,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到底是真的“站会儿”,还是另有打算。 俩侍卫迟疑着应道,跪在地上低着头暗暗递了眼色。就算无法完全相信她话中的真假,至少也向上天祈求她不要再像前两天那样胡来了,毕竟王爷是真的不会出来见她。 再次拿出两片细布儿,揉揉后放进自己的耳孔里,再低头对脚前的两人说。“你们起来吧,捂好耳朵离远点。” 两人应声起身,虽不能明白她的话。但终归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吩咐回到原先的岗位上,抬起手臂捂着耳朵,茫然的面面相觑。 见没了阻碍,云悠弯下身重新拿起盆子和擀面杖。 看着她的架势,琼珠心中即升起一抹异常不祥,混乱的预感,她下意识的动了动身体,脚下慢慢向后退去,而且是尽可能的远离她。结果还没等她退出两步,倏然毫无预警,“咣”的一声就直灌她已经被堵住的耳孔,吓得她身体猛地一震,腿一软,脚下一个趔趄,随之就身体倒后坐到了雪地里。她抬手紧紧捂住双耳,看见门口那两个侍卫的反应虽然不及她这样夸张,但是虎躯微弯,表情痛苦的捂着耳,也是受惊不轻的。 原本这个乐曲高雅,清平祥和的院子,却因为云悠的干涉,变得噪音四起,鸡飞狗跳。 一直持续敲了五下,云悠才罢休。她垂下手臂,目视前方,一眼不眨的注视着那座戏楼,神情凝重。 …… 过了一会儿,等那震耳欲聋,“嗡嗡”的响声还在耳膜里摩擦,一身红缎袍子的冷牙就从戏楼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他的护卫队。 冷牙一路直接到了云悠面前,经过云悠这么一闹,在楼上赏乐被搅了兴致的他自然不可能有好脸。“你到底要纠缠本王到什么时候?”当着一帮下人的面,他努力压低嗓音,沉着声说。微红的脸颊,不知是怒气所致,还是因为身上那件枣红色的袍子在渲染。均匀平稳的鼻息掩盖着内心的狂躁,只有莹润的光泽在细滑的缎子上随着上空投放的淡淡光影,若无其事的静静游走着。平日散开的发今天很是随意的在后脑勺结了个松松斜斜的辫儿,又很是随意的单搭在右肩上,额前稍显凌乱的刘海和耳边两旁被放逐的发丝被风轻轻一吹,衬着他俊美优柔的脸庞,无端又添了几分诱人的姿色。额上纤巧秀气的金箍中间垂着的一枚朱石如一粒朱砂点痣,温润饱满的色泽与他深邃忧沉的瞳色,白皙的肤色交相辉映,他的气质,出落红尘,他的美,妖娆多情。 云悠仰头望着他,心里“咚咚咚”的敲起了小鼓,脚下也不自觉的往后退去一小步……说真的,尽管她讨厌他,可当他生气皱眉时,她也还是有所畏惧的。“只要王爷肯物归原主,臣妾就不会再出现在王爷的面前。”她有些勉强的壮着胆说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显得自然,心底却嘀嘀咕咕的祈祷着只要今天能够讨回抹额,从此以后她就能躲则躲,再也不跟他见面了。 冷牙表情不耐的看她一眼,随即视线从她脸上淡淡掠过,转身准备离开。 云悠一看,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跑到他面前展开双臂,说。“既然你可以接受芮娴在你身边两年,而我只是要‘王妃’这个位置而已,不会给你添麻烦,不会妨碍你什么,更不会和她争宠。只要你不希望看到我,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我便向上天保证一刻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可你为什么就是要主动针对我?”为了从他手里重新得到那个标志着她“王妃”身份的抹额,她撇开一切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大声说着,执拗的眼神里透着许许委屈之色。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情急无奈之下的这番话,在旁人听来却成了一个受弃冷落的可怜王妃为了争取一丝丝恩宠,痛诉衷肠的哀凄之言…… 这时冷牙也怔了,性感的薄唇紧抿着,平静得谓之严肃的面容,幽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任谁也不知道,他在听见这番冲自己的话,看见那只倔强望着自己的眸子时,尽管觉得无中生有,甚至是莫名的窝火,也无法不痛不痒的忽视心底那有些微微触动的冰山一角。只是到最后他还是以冷漠极其完美的掩饰着,于他而言,一旦对她妥协了,那么就是对朝廷的认输和承认,他的自尊不允许……表情不自在的动了动嘴角,视线从她脸上生硬的撇过,再生硬的收回,他说。“就连一个位置,本王都不想给你。” 说完就迈开步子,她却一动不动的挡在原处。 “请王爷物归原主。”她说,眼神越发变得坚定。 冷牙不悦的蹙蹙眉,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声哼笑,接着讥讽道。“如果本王说‘不’,你是不是就要搬出你‘公主殿下’的威风?”他微一挑挑眉,似挑衅,似不屑。 “你……”云悠眼瞪铜铃,霎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好歹,她是不会想到他会如此“记仇”的。但也就在这时,或许是碰巧路过,也或者是被先前她敲打的声音引来,这个王府内唯一敢和冷牙说上两句的楚长史出现在院子口,云悠瞧见,本是打定主意要对冷牙好言相求的她,竟因为他的一席话,鬼使神差的较上了劲儿。 “楚大人。”她叫过站在门口的楚公休。 “老臣在。”楚公休弓着背,迈着蹒跚的老步几个急步上前,站在云悠和冷牙的旁边弯腰作揖。 “我问你,从皇宫嫁到藩国的公主,藩王必每朝请礼于殿前,一日三膳也必侍奉左右。倘若不是,藩王又该如何论处?” “这……”想不到她会如此尖锐的发问,楚公休不知要如何回答。他面色为难的微抬眼睑,左瞅瞅云悠,再偷瞄瞄冷牙,毕竟两边都是立于他位之上的人,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冷牙则不然,他一脸镇定的看着她,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眼神极尽戏蔑之意的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你还当真要本王给你下跪不成?” 云悠没有说话,她只是一眼不眨,眼神复杂的望着他。在周遭那些侍卫家奴们闪闪烁烁,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好奇想看的视线下,她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大胆惊人的举动……在冷牙面前跪了下来。“臣妾恳求王爷能够归还抹额,求求王爷。”她双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勇敢垂下了那颗刚才一直不肯屈服的头颅,语气轻软地央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