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尹觉得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地,连一口气也不能出。他想握紧拳头,可是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打颤,掌心凝聚了大量的汗水,怎么都无法将指头锁紧。
它来了,那个一直盘踞在心里却总被他刻意回避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顾玉尹甚至没有梦到过它,或者这么说,每当触及到它,他总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没错,错的是这片贫瘠的土地,是玉河每年都要高涨的水流,是他作为里正不得不履行的职责
错的怎么会是他个人?
可是,门外的那个东西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不然,它也不会长久地站在那里,顾玉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透过那扇薄薄的木门,投射到自己身上。
与此同至的,还有一阵阵盘旋在上空的呜咽
“虎狼性至恶,犹知有父子,人为万物灵,奈何不如彼。胞血尚淋漓,有口不能语,咿嘤盆水中,良久乃得死。奉劝世间人,好还天之道。勿谓婴儿痴,怨恨不知报,儿命亲不怜,安保怜亲命。绝嗣减寿年,赫矣阴司律,及至索命时,噬脐不能及。王法或可逃,天理暗报汝。现世及来世,罪谴谁能避”
王法或可逃,天理暗报汝,现世及来世,罪谴谁能避。
那双脚朝院门走近了一步,顾玉尹看见那扇单薄的柴门晃动了几下,旋即,从门中间的缝隙中伸进来几根手指。
那是怎样的手指呀,又细又短,瘦得像一根干草。可指甲缝里却是黑的,就和那双脚一样,仿佛被浓烟烘烤过。
小手现在开始拍打院门,砰、砰、砰,声音全部砸在顾玉尹的心窝里,他的身体随着那沉闷的声响轻轻颤动。一旁的大狼狗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的脆弱和恐惧,气势全无,呜咽着朝后退去。
恍然间,他回忆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那个竹篮中的孩子,那个不足半岁的孩子,用细弱的手指拽住了他的袖子,他甩了几下,都没能将那几根指头甩开,只能将它们一根根掰开。
这么大的孩子,是不会知道自己要对她做什么的,可是她为何要死死拽住自己,怎么都不愿放手呢?难道,她已经意识到了即将面对的噩运?难道,她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乞求他能对她施舍一点点怜悯?
顾玉尹的心里颤动了几下,可是很快便铁下心肠:我没有怜悯,我哪里有资格施舍你什么,你活着,便有一个人会因你而死,粮食就这么多,地就这么点,物竞天择,你怪不得谁。
可是现在,他却有些动摇了,过去的这么多年,他的选择,他们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或者说,不论对错,为何只有他们有选择的权利,而那些襁褓中的婴儿们却只能承受无情冷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