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懿儿觉得尼楚贺如果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一定会成为朋友圈里的晒娃狂魔。 “懿儿你看,这是我给承祜绣的虎头帽,好看吗?” “懿儿你听,承祜会叫额涅了!来,叫一个——” “懿儿你瞧,承祜会写字了——” 待佟懿儿凑到梨花木案上一看,其实只是一岁的承祜胡乱抓起笔在一册《三字经》头一句的“人之初”上添了一笔,成了“大之初”,妥妥熊孩子一枚。 “你别再画了!来,姐姐教你念——”为了避免这本书继续被涂鸦,佟懿儿将《三字经》一把抓起来,一字一句、摇头晃脑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你是他姨母,可不是什么姐姐!”尼楚贺穿一身绛色蕙兰衬衣坐在紫檀嵌彩粉席心椅上,把承祜搁在膝头由他玩耍,“将来咱还得叫一声‘妃额涅’呢,是不是?” “哎呀,尼楚贺姐姐您就别在意那些细节了——”自从佟懿儿进宫,尼楚贺与塔娜都喜欢拿她未来会嫁给康熙的事开玩笑,她已经能够轻者熟路地转移话题了,“来承祜,人——之——初——” “大大大——”原来承祜真的认识大字,他指着书上的第一个字呵呵直乐。“大!” 佟懿儿哭笑不得,心想这孩子投胎前该不会是跟人押宝赌过大小吧。一面只得频频点头说,“对,承祜真聪明,人字加一横就念大。” 听见旁人说自己儿子聪明的尼楚贺心里自然美滋滋的,看着佟懿儿一本正经地教承祜念三字经,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前儿个皇上说过些时要去盛京祭祖,问我去不去,我自请旨留在宫中照顾太皇太后、皇太后了,不知懿儿妹妹愿不愿意去?” 佟懿儿一听便知这只不过是尼楚贺的托辞,现在的她一刻都离不开自己的宝贝儿子,哪里舍得跟康熙一块儿回北国冰封的东北老家呢? “还有谁会去啊?”佟懿儿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又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得承祜呵呵直乐。 “昭妃,还有新进宫的纳兰贵人都会去。”尼楚贺不愧是正宫皇后,说起其他后妃来波澜不惊,相当淡定。 佟懿儿当然知道尼楚贺所说的纳兰贵人就是纳兰性德的堂妹,未来的惠妃。现在明珠升官成了兵部尚书,他送进宫的侄女也被康熙照单收下,可谓是顺风顺水了。只是历史上记载惠妃曾生了一个叫承庆的阿哥,到现在也没出现——要搁过去佟懿儿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前有假承瑞,后有穿越女琪琪格,想来这个有穿越元素时空定然不可能和历史记载百分之百相符。何况谁能保证史书上记载的就是百分之百的真相? “好啊,反正就是出去玩一趟咯,我去就是了。”比起在家陪孤寡老人太皇太后或炫娃狂魔尼楚贺,去东北愉快地玩耍一番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跟你塔娜姐姐好好相处,要是有什么趣事,记得回来告诉我。” 尼楚贺的这句临别赠言听上去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整个去盛京这一路,只要佟懿儿与塔娜四目相对,她就会想起尼楚贺的这句话,然后一阵脸红尴尬,冲着塔娜傻笑。 “妹妹你这一路怎么老盯着我笑啊,我脸上写着什么笑话么?” 到盛京境内已是隆冬十月,东北已是白雪皑皑,呵气成冰,銮驾压过的车辙不多时又会被厚厚的积雪掩盖。虽然车轿内点了炭盆,披着玄狐毛端罩的塔娜说出的每个字还是都有颤音。 “没……没什么——”寒冷的天气可以掩饰语言上的结结巴巴,佟懿儿拢了拢身上的貂毛披风,佯装打了一个喷嚏,“阿嚏!东……东北真冷呐!” “是啊,要不咱们怎么定都京城了呢?不过祖先的风采也是不能忘的,还要记得他们流过的血汗。”塔娜幻想着爷爷额亦都高大威猛的形象,心里十分向往。原来满洲八旗也会忆苦思甜,也知道居安思危的道理。 不知不觉,盛京皇宫的大清门就在眼前了,盛京内务府列位官员早已排列两班恭迎圣驾。车驾停驻时,大家山呼万岁,气派非凡。 “奴才盛京内务府关防佐领三官保恭请皇上圣安!”首先出列的是一位身高马大的青年男子,头戴青金石暗蓝色顶子,身着八蟒五爪蟒袍并虎纹补服。听他自报家门时,佟懿儿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辛苦你了,一路上看来你们的差使办得不错,车驾并未扰民。”北风呼啸,吹淂康熙明黄色冬朝服袍上的玄狐毛不住抖动,他的声音仿佛也被风吸走了部分似的,听得模模糊糊。 “这是奴才等分内之事,皇上谬赞了。”三官保鞠躬作揖,伸手向大清门内指道,“请皇上移步崇政殿歇息罢。” 跟随三官保的脚步,康熙与塔娜、佟懿儿等女眷一同步入中路前院正中的崇政殿。因盛京的皇宫年久失修,此次康熙要来祭祖,三官保等人只得临时将崇政殿前一间小厢房搭炕供康熙居住,又将后面清宁宫的东西次间、稍间收拾出来供后妃们安歇。 “条件是简陋了些……不过时间仓促,奴才等——”见康熙抚摸着已有些裂纹的黄梨木炕桌,三官保吓出了一头汗来。现在朝廷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他们就算想将旧宫修缮一番,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忆苦思甜,挺好的。”刚才面无表情的康熙不等三官保说完,忽然笑着抬起头来说道,“当年太宗皇帝住得的地方,朕如何住不得?昭妃,你说是吧?” “皇上圣明!”塔娜听见康熙居然叫自己回答,一颗心高兴得几乎都要蹦出来了,她无比感激承祜,是他拖住了尼楚贺,给了她出头的机会,“如今朝廷到处都要用银子,正是安定天下的关键时期,本就不应当铺张。” “是啊……民间还说,天下赋税半数耗于三藩,朕怎么可能不缺银子呢!” 看着崇政殿里的寒酸景象,康熙忽然提起南方的三位藩王来。四下一时鸦雀无声,大家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 “皇上刚刚亲政,日积月累总会使国库充盈的!”佟懿儿知道这个时候提三藩的话题显然为时尚早,情急之下,她只好朗声应答一句,缓解此刻尴尬最是要紧。 “皇上圣明!”一个小孩缓解了眼下的窘境,大家心里一时好生佩服,但他们不愿意相信,也不可能说服自己相信这话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之口。 “你们都退下罢,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句话使大家如释重负,跪安后,众人鱼贯而出,留康熙一人在崇政殿内沉思。 “你真的挺聪明的。”随塔娜一道进了清宁宫的东次间。宫女将事先预备好的高粱炒面、酸黄瓜、酱烧茄子等小馔一一在红木圆桌上布置妥当,塔娜与佟懿儿相对而坐,笑着往她碗里添了一勺蛋羹,“怪不得皇上什么时候都想着你。” “塔娜姐姐更聪明,懿儿只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大概是因为清朝初年百废待兴,朝廷财政吃紧,康熙此次出行一切都相当朴素,一顿饭都没多少荤菜,东北酸菜泡菜多,吃得塔娜说出来的话都酸味十足。佟懿儿小心翼翼地答话,至少不能让塔娜发现她的真实心智。 “也是啊——你阿玛现在如日中天,又是皇上的亲舅舅;你三舅是除鳌拜的大功臣,你表姐是皇后,你当然比我强许多了。”佟懿儿今日的表现还是让塔娜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佟懿儿现在只有十一岁,日后成长起来,塔娜觉得自己真的毫无胜算。 “无论如何,姐姐是和皇后娘娘一道入宫封妃的,相信皇上未来一定会把姐姐排在前面。”佟懿儿对塔娜最在乎的事早已了然于心,为了自己的安全,她必须给塔娜吃下这颗定心丸。 “嗨……你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啊!”塔娜有时候总觉得佟懿儿不像一个小女孩,但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又有些哭笑不得,“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佟懿儿赶紧拿起银筷往嘴里扒了几口饭,默想怪不得眼前这个女子早早就去了,一个心思如此沉重的女子,活得该有多累啊。 “佐领三官保妻钮祜禄氏携小女给昭妃娘娘请安。” 翌日按例各级官员的女眷是要到清宁宫向皇后请安的,现在皇后不在,便由塔娜穿了皇妃的冬朝服坐在清宁宫正殿代为接见。现下眼前跪的是遏必隆的远房堂妹,嫁给三官保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塔娜一切也有所耳闻。 钮祜禄氏穿着四品夫人的朝服,一左一右跪着她一双女儿。虽说是双胞胎,姐妹俩长得倒不是完全一样:姐妹俩俱是十岁上下,姐姐生得一张鹅蛋脸,樱桃小嘴,琼瑶鼻,一双丹凤眼因睫毛极长而显得十分突出;妹妹长得面团团的,跟姐姐一比竟像是个丫鬟了。 “早就听说堂姑福气好,生了一对姐妹花,今日总算是百闻不如一见。”塔娜自然知道钮祜禄氏的来意,她笑着冲姐姐招了招手,唤她走近些,“你过来,让我瞅瞅。” 女孩早料到自己会比妹妹更出风头,走到塔娜面前时倒是十分气定神闲,“小女郭络罗济兰,给昭妃娘娘请安。” “你可愿进宫跟我做个伴啊?”塔娜拉着济兰的手,仿佛与眼前的女孩已是旧相识了一般,“你和妹妹都去,我带你们读书习字。” “蒙娘娘不弃,济兰欣然从命。”盛京的一切栓不住济兰的心,她的梦想就是离开这里,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去,现在理想近在咫尺,她必须把握住。 “那就这么决定了,堂姑不会不同意吧?” 从钮祜禄氏的表情来看,她高兴得简直快要得意忘形了。回京城的马车上,面对佟懿儿的塔娜轻松了不少,还有了跟佟懿儿说笑话的心情。面对这样轻松自如的塔娜,佟懿儿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挺高兴的,她希望塔娜一直这样言笑晏晏,或许这样也不至于英年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