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你了,《救风尘》! 楚盛这三天也看过了这部,闻言又翻回去看,问:“为什么选它?” “这部挺欢乐的,而且不敏感,曲词也不算太雅,毕竟写的是民间故事。”林晨越说越觉得有理。 像《窦娥冤》肯定不能用。皇帝写一出《窦娥冤》算什么呀?尤其他还是傀儡皇帝,这是让大将军心里嘀咕,觉得是在暗暗嘲讽他主政期间民不聊生六月飞雪吗? 《西厢记》又太典雅,还长,要推出也要延后,让人先适应一下小皇帝原来有这方面的歪才的情况,免得过于惊人。 还有些跟历史事件关系紧密,不好用,改起来工程太大,犯不着。还是这部合适。 楚盛也没意见,便定下了这部。 现在的问题就是曲调不合。不过这无所谓,楚盛可是皇帝,他说他写了戏词,要人谱曲,虽然与据曲写词的习惯不合,但戏班子里谁敢多嘴?再傀儡的皇帝,也不是小民能抗拒的。 董青听说之后在心里说了句胡闹,更鄙视这个不懂艺术的渣渣夫君,就懒得关注他的胡闹了,也因此没去看一眼曲词。 戏班里的人却是为此震惊了。 他们是这个行当在这个时代的最高成就者。他们中文化程度最低,全然不识字,靠别人读戏词背下来唱成名角的小梅花,在老搭档十二郎给他念完全本时,头皮发麻,身子微颤,一种莫名的感觉瞬间蹿遍全身。 “这可是,有四折啊。”他似叹似诉地轻轻念着。 十二郎点着头:“四折,不错的。” 他们演过最长的戏,也不过两折,第一折唱的是才子落难后花园,以才情引得小姐相助;第二折便是才子久久未归,小姐在园中相思独自伤情,此时中了状元的才子归来提亲,二人喜相逢。 戏名就叫喜乐会,富贵人家和穷人都爱看。 眼下看这天子给的救风尘,戏词也不是多文雅,却是活泼泼的,估摸着百姓也能听得懂。但也没俗到不登大雅之堂的地步,王公贵人看戏也不妨碍。 能成为行业顶端,小梅花的脑子也是绝顶的聪明,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是一出对他们这行当影响极大的戏,唱了这出戏,不敢说青史留名,至少本行里的后辈们会记得有他这么个人。 “唱,咱们要好好唱!”他两眼放着光,重重一拍十二郎的肩,“你和陈老头走得近,去跟他好好说说,我私下给他贴银子,让他谱好曲子,咱们尽快排起来。” 十二郎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他常演才子,这幅皮相是极好的,看着便是玉面书生的模样。 “我劝你多读些书,唱完这出,以后唱不动了也能留下来教人,到时候你也找人读本子?我看了本子就去找老陈了,他哪还用我说,整个人就差不吃不睡了。” 老陈是京城戏班子争相邀请的乐师,擅作曲,给各个戏班作了不少新曲。十二郎跟他私下里说得来,算是半个朋友,也给他们原来的戏班赚来过几首新曲。当然,钱是不能少付的。 这样的人物,自然看得出新戏的意义,尽管先有词后谱曲,依然拿出了全部本事,誓要让为这出戏谱的曲成为行业新规,而不是拖后腿的存在。 看着戏班的人为此疯魔,楚盛只能慨叹:“幸好没拿出《西厢记》。” 林晨对咿咿呀呀的唱戏,跟鲁迅先生小说里的迅哥儿一样不感兴趣,楚盛修改戏中的典故,跟陈老头讨论曲子时,她在挑诗词。 “给你弄点诗词装装门面,你找几首在合适的时候抛出去。让人相信你是有文才的。”她说。 楚盛挑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放心,现在不用。”他说,“万一最后还是被毒死,我就弄这词留给承福,叫她以后给我传出去。这样好歹后世能搏点同情分,让人夸我两句。” “有道理。”林晨只能这样说了。 最后一时也没合适的诗词用,暂时算了。因为林晨还没舍得预支积分买全唐诗全宋词,而她能背上来的都是经典,贸贸然给楚盛用,一来太过惊艳,二来场景未必合适。 楚盛也没闲着,读过林晨一口气抛来的“语文书经典诗词”大礼包之后,他好像开了窍,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大门。 表面上,他还在琢磨戏词,实际上,他却是在写诗。 限于眼界和必须隐瞒的重生经历,他写出来的诗局限很大,叫林晨来看的话,肯定会给个垃圾的评价。 但是楚盛自己很满意,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跨过了一个阶梯,窥见了新的境界。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文学发展是有点落后的,远没达到林晨所在世界的高度。所以楚盛那日看到林晨随口吟诵的几首诗,整个人如同被实质化的诗意给砸中了,好几天没缓过神。 而那首亡国之君的词更是让他恍惚。 一个人写出的区区几十个字,怎么就能碰到另一个人心底最酸楚最痛苦的地方,让他想流泪又流不出来,半夜醒来捂着胸口发闷呢。 楚盛着魔了,他不想窃诗为己用,他想自己写。 真正动情的不敢落在纸上,练笔的几首传出去,却也博得了喝彩。年纪摆在这儿,能写成这样,放在外面得夸一句神童。 董澜也读到了他的诗,诧异之余并没放在心上。他还巴不得小皇帝心思都用在这些地方。听说最近皇帝迷上了戏曲?那很好嘛,当然,作为臣子他还是要进谏的,天子不可沉迷于此道。 至于听不听,哈哈,反正戏班子还在宫里,那是给女儿的礼物,他可不会撤回来。 陈老头怕自己毁了戏,找来了其他乐师朋友,共同谱曲,速度又快上了几分。三个月后,戏本初成,开始排练,中间听着不对的地方再加以修改,到正式登台的时候,已经又是大半年过去。 楚盛一琢磨,干脆,再等等,要玩就玩个大,咱再来一出,到时候密集演出,坐实我这个戏曲皇帝的名头。 他开始“写”《梁祝》的戏本。 梁祝的版本很多,林晨出于私心给他挑了越剧版。她不爱听戏,但喜欢越剧,因为越剧妆容顺她的眼,唱腔也听得懂。 而且越剧梁祝有视频,楚盛可以进一步指导,更显得沉迷其中。 这时候戏班子已经排完《救风尘》,就等着到董青再过生日时登台亮相了。一干乐师伶人却又被皇帝召见。 楚盛:“再排个戏吧。” 众人:“……” 楚盛:“朕已经写好了。” 众人:“……” 戏班里写戏的王河跟袁亚生两人心说:“我真的要失业了。” 他们受了《救风尘》的启发,正在合写一出以侠女为主角的戏,热闹又团圆,自己觉得十分满意。准备《救风尘》演出过一波之后,就拿出来排。 怎么皇帝又出新戏了呢? 陈老头则是很激动,这次皇帝用的是旧曲,还是要重新写新曲呢?上次一首曲子赏金一两,他都后悔叫朋友一起来了。但是不叫人来他真吃不消,脑子都不够用了。这次怎么办呢?真烦恼。 楚盛:“这次朕一边写,一边想,觉得曲子应该是朕想的那样。陈老四,回头朕哼给你听,你给朕谱出来。” 陈老四:“……” 他好像也半失业了。 排这出戏,楚盛有了更多发挥的余地来表现他的痴迷。 看过名家演出的视频,他看小梅花和十二郎排练着,时不时就叫停,指出不对。 开始大家都不服气,但是身眼手法步,楚盛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人不服。 便是“身眼手法步”这种名词讲出来,也是叫人大吃一惊的事情。毕竟他们这一行里,还没人认认真真总结过呢。大家拜师学艺,真正受师父指点的也没几个,都是一边给师父端茶送水,一边在台下认真揣摩,有悟性的自然能唱出来,没悟性的只能当一辈子跑腿的。 就是唱成名角,能给别人当师父的,无非也是长年演出的一点模糊心得,哪有这样系统准确的描述。 天子,真乃一代宗师是也。 可惜戏子是下九流,当了这个宗师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楚盛自己还是挺开心的,他现在不全是演出来的痴迷,而是真觉得这一行博大精深,且十分有趣。一出戏排出来,尽管并不真是他写的,但是在他的指挥下,那些粗糙的表演渐渐成形,慢慢有了在林晨给她的视频里看到的那些名家的影子,他还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对了,在林晨的建议下,他还给排戏的地方题了个名: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