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姽婳自觉自己终究是个女儿身,将一切告知父亲后,她便回了房,毫不关心此事前因后果。就算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身为女子,她终究是帮不上忙的。与其关心这,倒不如好好准备数日后的离京。 离京的日子已然定了。清明祭礼结束,他们便打理行装,第二日清晨离京。宁姽婳问过了父亲,只说带些随身用品即可,其余他自会教人准备妥当,再多的便不肯说。宁姽婳摸不着头脑,索性也不再问。待她将泛菱映葭塞进包裹的东西取了出来,她不由笑出了声:“准备这许多首饰作甚?” 泛菱咬着唇红了眼不说话,映葭微微偏过头,委委屈屈地道:“老爷不许我二人跟了去也就罢了,连首饰都不让小姐带。虽不知您要去哪里,不带首饰总是叫人笑话的。我们替您藏起来,不叫老爷发现就是了。” 宁姽婳一时失笑。她将首饰放回首饰盒,笑道:“我知你二人舍不得我,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爹爹这般嘱咐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们听从便是了。离开几个月便了,不必担心。正好,你们去府中四处瞅瞅有没有中意的男子,泛菱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泛菱脸一红,嗔道:“小姐又在说胡话了……当真不带首饰?那带哪几套衣物?”她开了衣柜,口中嘟囔:“去年冬天格外的冷,如今都正月底了还冷得很,也不知到时会不会暖和些……小姐,这身衣裳带不带?” 宁姽婳哭笑不得:“泛菱急什么,清明还早,那几身我还要穿呢。” 按住了丫鬟,宁姽婳拿了刀,径自步入萱草院,一招一式细细操练。正满身大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婳儿,试试这个。” 两根细长物件破空而来。宁姽婳微怔,伸手接住,随手挥舞两下,道:“爹爹,你何时来的?” 宁靖河抛来的竟是对钢鞭。鞭乃十八般武器之一,有软硬之分。软鞭为皮革所制,硬鞭则由金属制成。只是二者皆是无刃之兵,只可靠蛮力取胜,轻易伤不得对手性命。正因此,宁姽婳初习武时,宁靖河替她挑了软鞭,免得她下手没个分寸,误伤人命。不过后来,在宁靖焰的悉心教导之下,宁姽婳也算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 见父亲不答,之时含笑点了头,宁姽婳也不再问,持鞭操练起来。然而于她而言,钢鞭着实太过沉重,使起来绵软无力,毫无气势、更无威力。不出几招,宁姽婳已然支撑不住,丢了双鞭大口喘气。 宁靖河轻叹:“到底是女孩子,气力有限……也罢,试试这个。” 这次,他抛来的却是柄长刀。宁姽婳眼眸一亮,接了长刀,正待开口,便听父亲轻笑一声,道:“婳儿果然还是喜欢使刀?” 宁姽婳笑道:“刀劈起来爽快,婳儿喜欢。” 宁靖河颔首,转身离开。宁姽婳微怔,看看他背影,又瞧瞧手中长刀,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继续。 思考片刻,她拾起两根钢鞭,连长刀一同放回落兵台,心下稍有些怅然。 十八般武器,有些定要在马背上方能显出风采,譬如长刀、戟。可惜,身为女子,她怕是永远不会有纵马驰骋之日了。 萱草院房屋极其宽敞,宁府又专为二小姐练武做了改造。宁姽婳发了会儿呆,拿了弓箭,随手一射,正中靶心。 她弃了长弓,心中莫名气闷。索性拔了刀舞了套刀法,方才稍稍舒心了些,转去侧室梳洗不提。 * 一转眼,便是寒食节了。按说这日不该生火,奈何泛菱揉了眼推门一看,不由惊讶出声,转身唤来映葭。映葭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立刻便清醒了,道:“我说昨夜怎的这般冷,原来竟是下雪了!快为小姐备个暖炉去,莫教她着了凉。” 泛菱拉住她,犹豫道:“可今日是寒食节,不该生烟火……” 映葭皱了眉,道:“看这势头,后日雪多半也化不掉……” 泛菱眼睛一亮:“小姐是不是不用走了?” 映葭摇头:“老爷早早便向皇上告了假,轻易不会反悔。况且小姐期待了这许多天了,我倒宁愿她能去成。” 说话间,宁姽婳已是醒了。她抱了被子,在里间唤两个丫鬟的名字。泛菱忙去打了昨日剩的热水,细细替她梳洗。映葭则找了厚衣服出来给她裹上,顺便换了床更厚的棉被。 宁姽婳并不怕冷,只是这天冷得邪乎。昨日还艳阳高照,晚上却下了雪。此刻雪还未停,府内早有仆从扫雪,宁姽婳正待前去蔓草院请安,便见邱氏身边的小丫鬟泳兮踏雪而来。泛菱连忙将她迎进屋、递上热茶。泳兮脸冻得通红,她跺去脚底的雪、搓了半天手方才说出话来:“二、二小姐,夫人说,今日雪大,二小姐不必请安,蔓草院稍后便将早膳送来。老爷说,今日天冷得过分,宁府今年就不过寒食节了,正常生火就是。”、 宁姽婳微讶:“不过寒食节,族长是否会不悦?” 泳兮笑了下,揉了揉红红的鼻子,道:“族长昨日便怀疑要下雪,早早打发人通知了族内。说是如果今日冷得厉害,寒食就不过了。便是老祖宗们看见儿孙为个寒食节病倒一大片,也是不开心的。” 宁姽婳一笑:“好。泳兮,你歇会儿再回去,先暖暖身子。对了,你可用过早膳了?” 泳兮点头,诉苦道:“我们吃的是昨夜留的点心,冰冰凉凉的根本吃不下。吃了以后,更觉得冷了。” 宁姽婳笑道:“正好,方才泛菱映葭也和我抱怨呢。待会儿早膳送来了,你在这儿吃些点心再走。” 泳兮吃了一惊,倏地站起身,忙道:“二小姐折煞奴婢了,这、这……” 泛菱笑着按下她,道:“不必客气,待会儿和送菜的人说一声就是了。” 不过片刻,蔓草院的小厮便提了食盒过来,行了礼后一一摆好。他笑道:“二小姐慢用。另外夫人说,澧兰院服侍的人少,等小姐用完,小人直接将碗筷带回蔓草院清洗便是,也好少些麻烦。” 宁姽婳看了眼泳兮,笑着道:“你不必等了,我要留泳兮聊会儿天,待会儿直接让她带回去便是。你替我和娘亲说声,泳兮过会儿就回去。” 小厮也冷得很,想在澧兰院多待会儿,暖暖身子。闻言,他多少有些不情愿,然而泳兮的怕冷在蔓草院也是出了名的。他看了眼露出歉意笑容的泳兮,无奈一笑,道:“那就麻烦泳兮了,小人告辞。” 菜式很丰盛。为了御寒,确实该多吃些。四个小姑娘围了一桌,笑闹着吃了起来。泳兮本还有些拘谨,渐渐也就放开了。三个丫鬟已多少吃了点东西,腹中不饥不渴,只求口热食御寒。如此,桌上的菜刚好够四人食用。一扫而空后,泳兮收了碗筷,正想离开,映葭塞给了她一个小暖炉。 “这……” 宁姽婳笑道:“拿着便是,我这儿不缺这种小物件。” 目送那个略显瘦弱的身影远去,泛菱托腮,道:“小姐,若不是知晓您和夫人关系好,我真要怀疑您是不是刻意拉拢这个泳兮了。” 宁姽婳失笑:“哪有这么光明正大拉拢人的?况且,你们不也很同情她的吗?” 二人沉默。 片刻之后,映葭叹了口气:“每次看到她,便觉着自己真是好命。虽生于贫寒之家,却到底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不得已卖身为奴后,还遇上了小姐这个主子……” 宁姽婳叹了口气:“待你们有了心仪的男子,我便替你们销了奴籍,给你们丰厚的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人,再不为奴。” “那不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吗?”映葭连忙摇头,“奴籍不奴籍只是一个名头罢了,奴婢倒觉得这样挺好,不必改。” 泛菱只是叹气,却不说话。 三岁被拐,六岁进了青楼,险些被人虐待致死……若不是邱氏无意间见着了衣不蔽体、拼命奔跑的她,或许,世上早已没有泳兮这个人。 如今虽已堪称盛世,却总少不了黑暗。 忆及那次帮助父亲解决的人牙子团伙,宁姽婳不由暗暗叹息。 她潜伏于那些被拐的姑娘中多日,也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其中的残忍乃至泯灭人性。一日三餐极其简陋,动辄便是打骂、弓虽女干,那些姑娘都面带菜色、眼神空洞。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按捺住拔刀而起的念头。幸好一路食物还算充足,他们并未以人肉充饥。否则,宁姽婳拼死也要与他们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