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异常的好听。温凉而低冽,和着清晨的风,清清冷冷的。 随着那道声音渐落,刘嬷嬷的手下意识停了下来。 院内有一瞬的寂静,入耳只闻女孩低低的啜泣声。临霜扶住秋杏,错愕地抬起头。 瞳眸中,赫然撞进一道颀长身影—— 正处清晨,天空灰蓝透亮,暖红色的晨阳半悬,斜映在院旁那一颗盛放的桃花树上。空气中似乎还有着淡渺的雾气,萦绕着那个身影周侧,桃瓣轻飘,渺雾淡薄,在他身后的石板地上投下一道灰薄淡影。 他穿过人群,径直步过来,停留在临霜身前三尺余外的地方。 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一身墨蓝的束身劲装,背脊挺拔,束裹的封带衬出略清瘦的身姿。晨阳照亮了他的脸庞,半面阴影,半面阳光,更凸出他眉宇间的那股俊逸。他的眸是夜一般深浓的黑色,眸光清亮,衬着他整个人如一把为着鞘的剑,却透着比芒锋更冽的冷锐。 他方一站定,另一个少年亦很快跟过来,同样一身月白劲装,容貌与他有几分肖似。 “三哥,你怎么——”他方想问什么,目光落向马厩的院内,登时也有些错愕。 墨蓝衣装的少年面无表情,视线从院中大抵一掠,仅在望到临霜的一刻,眸目倏地停了一停。 正对上他的视线,临霜只觉临面有一股雾一般潮冷的凉气侵袭,似乎瞬时侵入了心肺,顿时低下头。 “哎呦!两位少爷,两位少爷万福!” 刘嬷嬷前一秒尚还冷厉的面色顿时变了,垂手向衣服上胡乱抹了抹,恭维着步上前,辑了一礼。 位列最前的墨蓝少年默不作声退了一步。 看出了他的排斥,刘嬷嬷不禁停了,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怎么回事?”顿了顿,他又问了一句,音线清冷。 “回三少爷的话。”刘嬷嬷堆着讪笑,扭脸一瞥,瞪向了地上的二人,“这两个死丫头!昨夜偷懒,不慎放走了马匹!现在,这一院的马都不知何处去了!” “啊?”另一个月白衣装的少年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慌张,“三哥,猎时要到了,现在没了马……” 原来时至春分,梁帝下旨,自今日在京州城外的麓山之地进行一年一度的春季狩猎。携朝内百官与世家子弟赴往,以验大梁世家的大好男儿。皇家的男儿子弟自有皇室司驷监供马。其他臣子则要从己家领出马匹,再随皇室猎队赴往麓山。 而今丢了马匹事小,但耽搁了猎时却是事大。临霜心知此刻以刘嬷嬷的心性,定会将过错全拖在自己与秋杏身上,不禁心下一横,突然向前挪了一步俯首道:“两位少爷!昨夜确是奴婢的过失,造成马匹遗失。但,马匹实非奴婢所放,求两位少爷明鉴!” 她话音一落,还未见那两个少年有何反应,刘嬷嬷的面色却徒然厉了,怒斥,“贱婢!少爷身前,岂有你说话的地方,竟还敢狡辩!不想活了吗?!” 她话还未完,手中的鞭已然再次扬起,照着临霜的脸便甩过去。 然而她那一鞭却未能够碰到她的身上。 下一瞬,另一条崭新的马鞭已先一步自墨蓝少年的掌中甩出,轻微一绞,不仅蓦然截去了她手中的鞭势,又反手打在了刘嬷嬷的脸上。 啪! “哎呦!这千杀的——” 刘嬷嬷猝然吃痛,下意识想要破口大骂,刚一开口却生生止住了,改口道:“打的好,打的好……” 临霜亦怔住了,她几乎不曾看清他那一鞭是如何甩出的。 “我看不想活了的是你。” 淡定地收了鞭,沈长歌从临霜身上移开目光,冷冷望向刘嬷嬷,“这两个丫头才多大?尚且还没马背高,你就让她们在马厩做活。府里是缺了男子吗?” “少爷说的是,说的是……”刘嬷嬷捂着脸,笑容勉强,讪讪道:“是奴婢该死……” “是谁分的院?”他又问道,清水般的声音明明十分平静,却无端透着凛人的冷意。 “回少爷,是……红枫苑的锦瑜姑娘……” 沈长歌轻一沉吟。 “嬷嬷!”就在这时,一个男孩破开人群,喊道:“嬷嬷,马都找到了!就在你屋后的林子里呢!都绑的好好。您今晨起来没看见?怎么……”望见眼前的冷滞情形,他的话语突然停了。 刘嬷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连头都不敢抬了。 沈长歌不禁一声冷哂。 “小开。” 他忽然唤了一声。很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上前,站定在他身侧,“少爷。” 目光在临霜身上定了片晌,沈长歌指尖微蜷,下令道:“等下你带这两个丫头,安置在中院的藏书阁,就说是我的吩咐。” “是。” 临霜与秋杏不禁同时一喜,对视一笑,立即俯下首,“谢少爷!” 沈长歌转身离去。 方才走了几步,他的脚步又停下来,侧头望向了跪在地上的临霜。 那一瞬临霜恰好抬起头,四目相对,她心中登时一跳,手中竟就冒出一层薄汗来。 沈长歌声色未动。顿了顿,将一样东西掷在她的膝前。 临霜一怔。 那是一个小小的瓷瓶,略一翻转,瓶上刻着小小的三个字:金疮药。她心中诧异,抬起头,那一蓝一白的两个影子已经离去了。 · 阿圆从清晨起听了秋杏匆忙的叫唤,一天都心不在焉。她担忧临霜与秋杏受处罚,做事时都较以往迟钝了不少。夜里下了工,匆匆忙忙赶回住所,却见两人还未回来。心急如焚地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两人的身影。 虽然被刘嬷嬷毒打了一顿,两人受了些伤,但好在没有其他的处罚,身上的鞭痕也仅是些皮肉之苦。最令她们觉得因祸得福的,是此番就此拜托了刘嬷嬷的压迫,转而可去中院的藏书阁。尽管还是行得粗使之活计,但与马厩相较,已是万分难得。 粗浅听完了二人今日的诡谲经历,阿圆惊喜不已。虽遗憾以后再不能住在一处,但想着朋友以后不会再受苦,心中也由衷的喜悦。依依不舍地碎谈了很久,阿圆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临霜,秋杏,你们今天遇到的,到底是哪个少爷啊?” 临霜与秋杏对视一眼,共同迷茫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秋杏道:“当时,那刘嬷嬷是唤了其中一个少爷的排行的,但是……我当时太紧张,给忘了。” “我也是。”临霜点了点头,“只知道他是个少爷,但,不知道是哪个少爷。” 郁闷地呆了片刻,秋杏眼前一亮,“阿圆!你不是对公府里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已经打听的了如指掌了吗?你给分析分析呗!” 说着分析,阿圆不禁蹙起了眉头,兀自叨咕,“嗯……我想想啊!大少爷常年跟大爷在边关,不在府里。那么肯定不是大少爷了!五少爷今年也就五六岁,听你们的描述,也不可能。那肯定就是二少爷,三少爷,或者四少爷了!是哪个啊?我说,你们听没听到一些别的信息啊?比如名字什么的?” “名字……” 临霜秋杏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同样摇头。 顿了顿,临霜似突然想起什么,忽道:“对了,我听说,他们今天是要随皇家行猎的,这个行吗?” “行猎?”阿圆想了想,挫败叹气,“可我听说,这次行猎,除了不满年龄的,其他世家少爷都要去啊!那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他们,肯定也是要过去的了。” 左右不行。秋杏与临霜沉默了。 “哎呀算了算了!”眼看着话题寥落,阿圆摆了摆手,“管他是哪个少爷呢!又不关我们的事!反正你们已经不用再呆在马厩了,不就是个大好事?” 这样一说,秋杏的情绪不禁又好了起来,点了点头,“嗯!没错!” 临霜不禁抚住了襟口。 藏书阁……那应该,是会有很多藏书的吧!这般,也不知像她这种没有品级的小丫头。能否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书文。 她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读书的。 莫名的,临霜的心头又浮现出白日的那个少年。 清冷淡漠的面庞,冷峻疏凉的眼。那两道冰凉如水的视线,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却莫名令她感到某种熟悉,不禁心口一顿。 抚襟的手略顿了一顿,临霜神思微怔,仿佛想起什么,自袖间取出一枚瓷瓶。瓷瓶很小,静躺在她的掌中,仿佛还蕴着某种温度,淡淡凉凉的,却灼得她掌心不禁有些发烫。 静望着瓷瓶上的小字,临霜呼吸微滞,心情慢慢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