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院门骤地敞开,几道人影立即乍现在三人面前,罗列如山。 最打头的是一个身宽体壮的嬷嬷,头乱得如一蓬鸟窝,一身旧衣皱皱巴巴的,甚至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在她身侧的正是湘月,淡黄的纤影茕茕而立,望见院内的几人,非但并不意外,反而还饱含着几许幸灾乐祸的味道。 秋杏和阿圆先是一怔,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消无声息退了两步。 这一群人来的这般突然,她们即便想赶紧藏身,也已经来不及了。院内的水盆还光明正大地摆着,其中还浸着一半未洗完的冰丝,另一半在秋杏手上,被这样赫然一吓,手一抖,丝布落地,晕透了一汪泥印。 一时之间,三人谁都未曾开口,令整个场面有种尴尬的僵滞。 侧头对了对湘月的视线,最打头的嬷嬷倏然冷哂了一下,手中的藤尺骤然一扬,劈手便朝着三个人身上抽去,边打边骂: “小蹄子!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还敢找帮手了,嗯?洗几件衣服都洗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我打死你!我打!我打……” …… 院里一阵鸡飞狗跳,阿圆尖叫一声,绕着圈在院中左闪右跑。临霜与秋杏护着阿圆,争争扯扯间,木凳水盆踹翻了一地。那嬷嬷身后跟随的几个小婢跑上前,想要趁乱抓扣住阿圆,令场面更加混乱。争闹之间,地上那半截蚕丝被践踏碾压,被浸染成了深墨的颜色,脏败不堪。 “够了!” 凌乱间不知是谁突然高斥了这一句,又劈手夺过了那嬷嬷手中的藤尺,丢在地上,狠狠踏上了几踏。 一直倚在门口看戏的湘月眸光一凝,脸色不禁变了一变。 那嬷嬷似乎也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先是一愕,旋即眼底迅速掠过了一道阴影,容色也愤怒起来。临霜感到了她气息不对,压抑住胸口的仓皇,努力挺直腰板,好令自己的音容听显凝厉一些。 她道:“朱嬷嬷,我们敬重您,不与您还手,但,我与秋杏乃中院的婢女,做事再有错处,也断轮不到您来教训!而且我们竟是帮住阿圆做活,并未伺机偷懒,为何就要受您的惩处?” 阿圆与秋杏默默立到了临霜身后,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袖摆。 朱嬷嬷见状压下了一口气意,心下飞快索了一索。 她本正在气头上,但却无意跟这两个陌生丫头争辩,只是受了湘月的吩咐,这才不由分说一阵迁怒,胡乱打骂一通。其实她方才刚一进门,便已发现了这个丫头所着的是二等婢子的服侍,原还有着忌惮,但见湘月的允准,看势似与她们相识,且完全不必畏忌,也便丢开了顾忌放肆起来。 要知道,家主阁院中的二等与偏院内的二等虽品级相同,但毕竟兴荣有异,意义上自然也大不相同。如她们这般身份卑下的奴婢,成就最大的也不过是在家主的面前露个熟面,可有几分话语权。然而如公府这般的世家大族,族内奴仆没有几千也有上百,除却运气所致,唯有的上位之途便是得人举荐,依仗着大婢女的推举,在房内有缺时得机补填。 故如湘月这般的二等婢女她自是不敢擅惹的。这两年公府二房的势力虽有式微之态,但二少爷的身位由在,再怎般也是沈家的血脉,漪澜苑的地位也是不可妄动的。她原以为这丫头虽也处二等,也不过是个偏阁、侧苑类的二等,而今乍看她这般的模样做派,又声称自己出自中院,不禁心下失了底,或许……她确是老夫人堂中的丫头? 若真是这般,她自然不能妄加得罪,但先前又有湘月的嘱咐,如今一亘可真似是起虎两难。略一犹疑,不禁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道:“我自是不敢难为中院的姑娘!但这死蹄子,可是我浣衣苑的人!我自然想管就管!” 说着她冷目一偏,一双戾目却是狠狠瞪向她身后的阿圆,怒斥,“死丫头!交你洗几件衣裳都洗不好,这么简单的活计,还学会了找人偷懒,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你放屁!” 秋杏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同临霜并在一起,怒道:“什么几件衣服都洗不好,明明是有人公报私仇!这冰蚕丝的衣裳再怎般少,哪有连续几日都交由一个人的道理?!若真是这么容易,嬷嬷您怎么不试一试!” 朱嬷嬷面容一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回头望了望一直不曾说话的湘月,低声道:“湘月姑娘,您看……” 淡黄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对面三人的脸上,倏地讽诘一笑,“呵!我还真没想到,而今这藏书阁的丫头,竟也都这般大的脾性了?” 她着重咬了咬“藏书阁”这三个字,朱嬷嬷闻言一怔,旋即再不复方才的畏怯,冷讽地“哈”了一声。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秋杏已然先一步开口,“藏书阁又如何?湘月我告诉你,临霜这二等,乃是老夫人亲赐,这名字,是三少爷亲口下令改回的!你若觉得我们可欺,信不信我们就去禀告老夫人去!” 这一番湘月自然不曾知晓,闻言也不禁颜容微变。 朱嬷嬷刚才浮现的笑容也顿时凉在了脸上。 静静踏前两步,临霜的言语冷冷的,“湘月,你这种以势压人,贿赂公行,刻意欺凌的作为,在家主那边,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你若不想被闹得人尽皆知,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些。这一次便罢了,我们不会说出去,但你若是再这样寻机刁难阿圆,我也一定不会再对你客气,你好自为之!” “你!” 湘月哪里肯服气,偏偏又缺着理,即便想回驳,也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临霜却没有看她,她侧首望了望朱嬷嬷,平声道: “朱嬷嬷,阿圆是您浣衣苑的婢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活做的如何,想来您肯定是最了解的。我希望您可以别受他人的干扰,好好善待她,毕竟她是您手下的人,还是莫要令她凉了心。” 朱嬷嬷面带讪色,不敢不应,只能嗫嗫嚅嚅地称了声是。 “秋杏阿圆,我们走吧。” 话已经说完,临霜不愿再多留,抱起地上的水盆丝匹,径直往着院外走去。 轻扫了一眼面目冷青的湘月,秋杏“哼”了一声,很快也拽着阿圆跟过去了。 小院静下来。 “湘月姑娘……” 眼见着情形至此,朱嬷嬷手足无措,只得向湘月投去目光求助。 湘月却没有睬她,一瞬不瞬盯着渐行渐远的三道人影,唇紧紧抿起。 “等着瞧……” 垂落身畔的细指紧紧绞在一起,湘月低低自语了一句,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