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离去参加沈皇后举办的牡丹花宴时,十七岁,待字闺中。那日她仅仅描了极其素简的妆容,着一套象牙白的衣裙,清丽雅致,出尘遗世。 小妹林莫哀入宫后去了一边玩乐。林莫离一个人沿着小路走,坐在了湖畔鲜有人知的聆香亭里,看湖对岸盛放的白牡丹。 没多久来了个男子,锦衣玉带,长身玉立,煞是风流英俊。她不欲让人打扰她的清净,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就打算离开。那男子却悠闲地坐在亭边栏杆上,问道:“官家女子都在那边看花房新培育出的花种,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不想多说:“寻找妹妹却走错了路,此处贪看了一阵。” 男子的目光澄澈,不言不语,看穿了她似的。 她行礼转身走开,那男子依旧不发一言,目光从她的背影转向一汪湖水,冷冷清清,眼比水还清透。 她后来想,她从来不知道皇家男子,也可以有这样干净的眼睛的。 ** 几日后,相府里来了宫里的传旨太监,旨意是将林氏长女嫁与太子为正妃,林氏幼女嫁与思王为正妃。 林莫哀面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林莫离却沉寂了眉眼。童年时本不该让她看到的那一幕,终究让她心结难解。 她是不愿入宫的。 ** 他宠爱她,世人瞩目。 他几乎让人捕杀了所有的火羽鸟,只是为了取其血染的羽毛,为她做一件大氅。 太子东宫里全是盛放的合欢,因为那是象征夫妻锦瑟和谐,那是象征太子九死不悔。 皇帝得了这世上唯一的两匹织霞锦,一匹给了皇后,一匹给了太子。他转手就送到不夜城制了衣裳赠予了她。 这世上,似乎是没有人可以想象到太子宠爱太子妃的极限在哪里的。可是曾经有一次,林莫离在御苑骑马时,却明明确确告诉自己的妹妹,她不爱他。 话音刚落,太子从拐角纵马走了出来。她有些慌乱,心里猜测他是否听见了她方才说的话。可是原致郢面色平常,只是关切地问她为什么不带披风,还因为担心她着凉,带了她回去。 没人知道的是,他分明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听见。 他多爱她啊,可是她的铁石心肠,那样坚硬。 后来过了许久,他酩酊大醉,烛火熠熠里眼神传递着宛如刀割的痛苦:“离儿,我是不是暖不热你的心的?我娶你,你是不是万分的不愿意?” 她不说话。而他的眼神愈发深邃,最终乌云汇聚,不复清明。 那之后,他告诉她,他要纳侧妃。 她什么都没说,她什么都不必说,他心意已决,他只能尽心布置。 两个月之后,侧妃燕回雪入府。宴饮极其热闹,她却极其扫兴地提前离席。在苍白着一张脸强撑着走回房间关上自己房门的那一瞬间,她跌落在地,地上蔓延出好大一片血迹。 她失去了她与他的孩子。 她表面上平淡无争,可没有谁会对那样的深情无动于衷。 她悄悄处理了这件事,除了几个近身的丫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曾拥有过一个孩子。而那夜宴席终散场,他在寒凉晚风里看着她住处的方向,静立许久终究转身,走向了婚房。 他不知道,就是因为心太硬,所以才更容易碎。 ** 她甚至没有接受燕回雪的奉茶,只说生了大病,需要静养,闭门谢客,可是沐婵的事惊动了她。 席怀锦一向嚣张,她知道沐婵在席怀锦手下很不好过,可是纵然她与沐婵交好,那终究是慕容谨府中的家事,她不能随意插手。可她没想到,席怀锦居然如此无法无天,害沐婵难产,血崩而亡。 她看着沐婵拼了命也要保住孩子,可是孩子平安出世之后,她却只是在怀中虚虚抱了一抱,便让侍女抱走了。沐婵含着满眼泪水对她道:“我若早知今日,当初便绝不离开塞北,和他来到这地方。” 她送走了沐婵,看到了房门外的慕容谨,还有他身边的,原致郢。 原来已经这样久不曾见过了。 原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已经再也看不清晰了。 她身体虚弱,双脚像踩在棉花上,出大门的时候,终究还是双腿发软,向下跌去。原致郢无言地扶住了她,而她挣脱了他,上了马车,又回到自己那方小小院落。 ** 幼年的时候,皇帝曾带着沈皇后外出游玩,那时林丞相还在江南老家,于是皇帝便带着沈皇后住在了林家。 那时候,林莫离看见自己的父亲闯进沈皇后的房间,说他对沈皇后青梅竹马的童年和各自成家之后仍旧对她怀有的脉脉深情。 沈皇后一代贤后,与皇帝伉俪情深,此时被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心中所怀的不该有的情愫,气得浑身发抖。 就是那一天,林莫离知道,自己的父亲,从未爱过自己逝去已久的母亲。 她只是厌恶皇家,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也看见了这一幕,而且将自己母亲的死统统归罪在沈皇后身上。 沈皇后中毒的时候,她知道是自己的妹妹所为。她看见了自己的妹妹混进御膳房下毒,于是在送餐途中拦住了那一碗长寿面,刻意掀开盖子来看了看,把罪责引在自己头上。 她原本就只能苟延残喘,如果可以保护自己的妹妹,保护她与原思熠之间的幸福,她是愿意的。 原思熠私下来看她,道:“我没有办法把莫哀招出来,但是你放心,我会设法帮你。” 她拒绝了:“你不用救我,莫哀就是因为知道了我一心赴死,所以才一言未发。” 她的妹妹,终于懂了仇恨比幸福更重要,终于懂了她的苦心。 她回到了琅山,又成为了长老月归,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平了绮罗山。 如此,你不负我,我不怨你,今生度过,你我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