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宣斓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柳下姚看得着急,上去把还跪得笔挺的陵游踢了一脚:“你笨么?还不追上去?” 陵游没说话,连站都没站起来,直接换个方向对着牧长歌,垂着头眼神黯淡:“请牧姑娘去看看她罢。” 牧长歌道:“她未必真的想与你恩断义绝,你跟上去就是了。” 陵游摇头道:“她身在其位,做事不能随心所欲,还请牧姑娘跟上去看看,我担心……她出事。” 牧长歌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够作的。”言罢扭头跟了上去。 陵游这才稍稍放心,缓缓坐了下来。 柳下姚平时很不待见陵游,但是在这些人里最关心陵游的,也非她莫属。她坐到他身边去,低声问道:“她有什么好的?你那么听她的话。这时候了,你还要先挂心她。” 陵游低着头:“我不听她的,那我就没有主子了。” 语气颇为低落。 柳下姚不曾见过这样情绪低落的陵游,一时也有些无措:“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好么?非要去做她的走狗。” 陵游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来对着晦暗的天空长吁一口气。 “我在世间很久,众生都想做人,可是做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一只野兽逍遥痛快。生老病死,弱肉强食……一生只忠于一个人。” 他的忠诚遥寄于洪荒,千百年来的守护不过是,为了那人的遗愿。 ** 牧长歌跟过去的时候,宣斓正坐在一截圆木上出神。牧长歌坐到她身边去:“陵公子他……求我来看看你,怕你出事。” 宣斓没说话。 牧长歌又沉吟着道:“青梅竹马一场不容易,你又何必如此决绝。” 宣斓无意再说此事,于是道:“我已经着手安排过了,等找到了精灵族从地下森林出去,我就安排你和他到琅山见面。在那里,虽然盯着的人也不少,但是比起外面,相对比较安全。” 牧长歌沉默一下,问:“少主何故……如此帮我?” 宣斓目光悠长道:“如果你等的人迟迟不来找你的话,有可能不是因为他爽约,而是因为他来不了了。你如果去找他,找个千百年,总也有个希望,你不去找他的话,两个人等来等去,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牧长歌看着她,狭长妩媚的狐狸眼的眼尾挑得高高的,若非她素来冷漠如冰霜,此刻便是无边艳色:“有什么人,让你等了好久,又找了好久呢?” 宣斓平视她的目光平静淡漠:“没有。” 没有人。 那个人,我等了他,也找了他。如今找到了,时时带在身边,安全得很,放心得很。 除了他已经不记得我,什么,都好得很。 ** 众人都是大战一场,筋疲力尽,所幸原地收拾,准备过夜,倒也可以安心休息一晚。宣斓和陵游大闹一场,都默契地去了其他地方,以防相见尴尬。 柳下姚年纪小,好奇心旺盛,偷偷蹭到了牧长歌身边,低声问道:“他们说的那个公子,应该是之前倾城说过的那位步公子罢?你知不知道他?” 即使之前种种已显示了这是个禁忌,兴许是当事人不在的缘故,牧长歌此时倒是不曾避讳:“我知道。” 柳下姚一下笑了起来,愈发好奇地问道:“你既然知道他,那你见过他么?他是什么人?人品怎么样?和宣斓是什么关系?” 如果知道了那位步公子是何方神圣,她也许就会知道,她为何会在自己的幻象里见到他。 她心智聪慧,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想,就知道自己幻象里见过的那个被陵游称作“公子”、一身月白色衣衫气度卓绝的人,就是这位步公子。 只是,她又为什么,会见到陵游? 牧长歌拿树枝翻着火堆:“我常年避世,不与外人见面。天界等级森严,我是见不到他的。更何况,我出生之时,这位步公子,已经去世了一千多年了,我又到哪里去见呢?” 柳下姚没有解决自己的问题,有些闷闷不乐。牧长歌本来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可眼角余光却看见去周围查探情况的原景时走了回来,于是只作没看见他的样子,又道:“不过步公子当初也算是个有名的风云人物。他和宣姑娘之间颇为亲密暧昧,不像一般的上下级关系,不过具体是什么关系,谁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曾经听说,宣姑娘曾经为了步公子,将剑架在了天界帝君的脖子上。后来步公子暴毙,死因没人知道。宣姑娘的家族位高权重,死死压下了所有的消息,自那之后就有了禁令,没人敢再提了。” 牧长歌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是想到此事时总觉得,如果宣斓早年间曾与那位步公子轰轰烈烈地相遇了,那么原景时这公子王孙天潢贵胄再如何好,在宣斓身上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既然所有的人明说都不顶用,她不妨发个善心,提醒提醒他。 柳下姚听牧长歌说完,唏嘘道:“照戏本子上的发展看来,这公子分明是与宣斓有过猫腻,不过后来背叛了宣斓,她一怒之下,就杀了他。不过……” 不过她觉得陵游方才的表情认真,他既如此为那位步公子辩护,那位步公子,便不该是这样的品行。 “周围没什么危险,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原景时走到了火堆边,坐下烤了烤手,吓得柳下姚一个哆嗦。 他莫不是听到了罢? 她说宣斓和别人有猫腻……这应该,算是触到了原景时的逆鳞罢? 而几乎就在同时,陵游也走了回来,远远地坐在一棵树底下,冷冷地警告牧长歌:“既然知道有禁令,你还敢提?” 他说话的口吻实在不怎么好,因为一些真相的揭开,他也没办法再做出嬉皮笑脸的模样来粉饰太平。柳下姚心道他不会听全了罢,于是把火堆上烤的食物撕下一块来,大着胆子凑到陵游身边去。 陵游直接无视。 “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罢?”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宣斓是什么人啊,怎么敢把剑放到那什么……天帝的脖子上啊?” 陵游沉默着不说话,当身边的人不存在。 “没什么,就是觉得,擒贼先擒王,”宣斓此时也走了回来,面色如常,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或者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宣斓素来就是这样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愿意说,或许会说几句,可是别人,根本提都不许提。 只要这样,就好像他还是她一个人的一样。 “当时步公子处境艰难,进退维谷,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鱼死网破。最起码要钳制住对方获得话语权,还有……把情况转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原景时烤着野味,头也不抬:“如果情况以至如此危急,他之前还无知无觉毫无防备,那么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够格。” 陵游霍然直起身子,眼神和语气都染上了浓烈的杀气:“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不够资格?” 柳下姚慌忙拉住陵游的手臂:“原哥哥没有暗指他的意思……” “我的确没有在暗指他,”原景时抬起头来,和陵游目光对接,针锋相对,“我就是明着在说他,不、够、资、格。” 陵游立时就要拔剑,却被一股力量缠得动弹不得。他愤怒地回首望去,宣斓的表情波澜不惊:“步公子是顾虑我根基不稳,宁可以身犯险。再者,当时的情况,步公子早有安排,是我幼稚莽撞,打断了他的计划,怪不得步公子。” 原景时定睛看着她,她面色越平静坚定,他心就越沉一分。他听见他深爱的姑娘对他说:“所以你说的是对的。无知无觉落入绝境,当初的我,的确是不够资格。” 话音落定,寂寂无声。原景时的声音在安静夜空里响起,趁着偶尔噼里啪啦响起的火堆里的崩裂声,越发显示出无限的绝望:“你竟如此为别人开脱?” 而宣斓依旧冷漠绝情,一如往日打磨消耗他的情深:“在我这里,步公子永远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