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十八岁从天山回到宣岚清安王城的时候,自觉身上最心爱贵重的物事,是姑姑送给他的半枚白玉玦,自觉最亲近的人,便是姑姑。为着姑姑,他敢和全世界为敌。 宸王陪着宸王妃等世子回王府,宸王妃自世子出生三日后就不曾再见过世子,此时激动不已,坐立难安,免不了让宸王揽了肩膀,温柔言语一番。 左相顾府家的大小姐和宸王翁主坐在王府花园里,此时初春,柳条初绽,小姐就听着翁主在耳边说着,自家从未见过面的哥哥。 外城门缓缓驶进一辆马车,站在树下的青年右相锦衣玉带,仪态万千,笑着看低调奢华的马车上下来的白衣公子,走近了道:“阿邈,王爷和王妃从一大清早等你到现在,阿堇也拉着相府小姐不停地说你,听说陛下也是打算宣你进宫的。可你竟这样拖沓,此时才到外城,枉我等你大半日。” 白衣公子不在意地一笑,温润优雅,风流倜傥:“浔兄,我知错了。” 右相见惯了师弟的顽劣,却依旧无奈,只得道:“不说了,进城罢。” 世子笑了,并不动弹:“浔兄,你回王府去罢,我且去芙蓉巷别院住着,今儿个就不去见王爷王妃了。” 相爷拧了眉头:“你说什么?” “浔兄回罢,”世子说着,自回到马车吩咐小童驾车,“去别院。” ** 那一日,世子的马车径直去了芙蓉巷。 宸王,王妃,翁主,小姐,还有皇帝,没有一个人见到他。 ** 第二日一早,世子去十里长亭转了一圈,去泛舟碧湖品茶写诗,在帝京逛了一天,怎么都没回过王府。 第三天如是。 第四天如是。 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在世子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时,听说王府来人接他回去。 世子笑了,随意打理了衣衫,便是风华无双。道:“回罢。” 王府里,王爷和王妃都在,翁主拉着小姐也来了,翁主在,相爷就也在了。世子一笑,温良无害:“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便没了下文。 王妃一时无言。 王爷冷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态度?” 翁主打圆场:“爹爹,哥哥自幼不在家,与咱们生分些,也是自然的,何必动怒呢?” 世子又是一笑:“这可是妹妹么?不愧是爹娘宠大的千金,说的话果然要比哥哥好听多了。我在天山便听姑姑说过,比我小三岁的妹妹阿堇嘴甜,极会讨人欢心。” 一言出,王爷和王妃的脸色,都微微一白。 王妃强自镇定:“阿……邈,你说……谁?” 世子笑容不变:“姑姑,卿雪旸。” 王爷和王妃的脸色越发难看,王爷正欲发作,世子云淡风轻地开口:“比起王爷和王妃,我还是同姑姑更亲近些,姑姑也待我更好些。毕竟负了姑姑的人是你们,我同姑姑之间,从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肮脏事情。” 王爷一巴掌就扬了过去。 世子退后一步,却是躲过了。 “当心身子,切莫恼羞成怒了。二位千金之躯,还是回去休息罢。” ** 于是,这一次见面后,很久一段时间内,世子都再没回过王府。 再然后,宫中办了春日宴饮,世子头回受诏进宫,依旧是风流散漫一身白衣,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皇帝吩咐了太监引世子去御书房,世子进去的时候,宸王和王妃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世子一笑,心里想,还不是怕他说出什么错话来,才故意来盯着他的么。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座上那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心中暗暗情绪异样滑过,像水流经过一条蜿蜒崎岖的河道,曲曲折折,不成规矩。 “见过皇叔。” 王妃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当时答应送走自己儿子的人是她,答应把儿子交到那女子手上的也是她,如今自己的孩子回来了,不曾叫过她一句母亲,却对着皇帝把“叔叔”叫得亲切。叫得亲切也没什么,只是有了别一层关系,难免听着人心里发慌,猫爪子使劲儿挠着人一样。 皇帝倒没说什么,同世子问了些外面十八年里游历的事情,世子都含笑一一答了。待到晚宴时间差不多了,便一同过去。世子推脱,寻了借口离开,宸王暗暗叫人跟着,却是怎么也没跟上的。 于是夜风如许,莲灯摇曳,相府小姐穿着最喜欢的紫衣独自找到世子。她之前并不认为自己的父亲官拜左相,与宸王联亲,没有什么政治的因素,所以一直厌恶。 可是后来,她见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绝世女子,这女子说,你可以唤我姑姑。 姑姑拉她去天山,给她看苍茫雪地里舞剑的世子,那时候,世子才八岁,风华已初显。 小姐那时候才五岁,将门虎女,身手了得,一柄红缨枪使得虎虎生风。姑姑说,你看,宸王府上的世子,也没有那么不好,对不对? 何止没有那么不好?简直好得不要不要的。 她心里就想,这样好的男子,我便应当要嫁给他。 所以十年之后,宴饮上见了,更是春心萌动。 可是世子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她鼓足了万分勇气才敢拉近的距离。这风华无双的白衣公子手中摩挲着半枚白玉玦,淡然开口:“顾小姐,我有心爱之人。” 小姐心里多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世子是不关心的,他心里只有姑姑。 而小姐的倔强性格他也是不知道的,所以他看着小姐什么也没说,自己便可以转身施施然走远,并不晓得,小姐心里想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再喜欢他的女子,对他再好的女子,都比不上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