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末世降临,你会做什么?”女人在岩洞里微微低着头,冷漠眸子就像嵌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的两颗祖母绿。 他偏了偏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只有巨大的瀑布冲刷声,哪里还有别的声音呢? 女人没再说话,冷冷地站在那里,和幽深岩洞几乎化成一体,唯独身上的猎人服饰给她带来了一些生机,让她看起来才不至于像是刻在石壁上的美人像。 这个也许她本身就是石头修炼成的人形,否则怎么会在独子面前也无丝毫温情可言呢? 他孤身站在瀑布里,瀑布不曾停歇地坠落下来,千钧之力打落在他尚且年幼的身上,疼痛感和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拼尽了力气去对抗这自然之力,可是已经酸软的周身,连他自己也听得到关节和喉咙里“嘎吱”的呻yin。 纵使如此,母亲笔直的身姿也没有一点儿的动摇,她冷清的声音终于又屈尊降贵地重复了一次:“如果末世降临,你会做什么?” 他的身上早已淋透了冰凉的水,皮肤麻木,眼眶疼痛;他试图做出一个或者愤怒或者责备的表情——可是他做不到。 ——高压之下,他已经失去了对面部表情绝大多数的控制能力。 知道母亲的执拗,他拧着一股气,沉声回答出了信条般的标准答案:“猎人在,无末日。” 母亲不置可否,寂寂然的脸上仍然像大理石一样僵硬:“很好,你最好记住。现在,回去。” 若是没记住呢?他艰难地在瀑布水流中将眼皮掀起一条小缝,却只能看到那抹艳色远去的背影。 她去哪里?她的族人因为她与父亲的结合而抛弃了她,而在父亲死后,这个女人的心像是也被埋葬在父亲的坟墓里了。 现在只有和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亲人陷入逃亡的境地,可是她已经没有心了——这个可怕的女人,活像一个抛弃了人性、孤独又傲慢的女巫。 女巫?这个世界上没有这种东西;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也没有“母亲”这种东西。 父亲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呢?这个女人真的爱着父亲、爱着他吗?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选择生下他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呢? 可能只有这样的蛇蝎女人才能吸引到父亲这样的狼人吧。 他微微移动着步伐,做着极其精细的调整,否则一个不慎,瀑布的力量足以折断他的脊梁骨——残酷吗?母亲说这是猎人的“洗练”方式,能最快地帮助年轻的猎人融入自然,让自然和自己的关系不再“对抗”。 他本来就不是单纯的猎人血统,训练起来格外的费尽;而就他所知,这样的强度就算在猎人里也一定要成年才可以。 “我可没时间等一个半长生种成年。”母亲凛若冰霜的回答让他从心底寒凉起来,“成熟点,狼崽子。” 可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那声留在心里的呐喊像永不停歇的瀑布一样,无时不刻地咆哮着。可那又如何呢?他的母亲,是个优秀的猎人,而这个优秀的猎人正在致力于“洗练”她儿子的“狼性”,好让他成年之际、“狼性”勃发之前,猎人的部分占上风——这样,她就不用举起她那拿着弓箭的手去射杀自己的亲儿子了。 他垂下了眼睫,藏好自己的情绪。 难驯的野性和狡猾的伪装——这大概是目前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狼性”了。 “我会尽快长大的,母亲。”年幼的他忽然低下了本该高傲扬起的头颅,俯身跃入瀑布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