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自打叶远凯旋回京,叶枫就得了准许回将军府和爷爷相聚。一时间搞得莫敬轩很不习惯,一大清早起来习惯性踹踹身边,准备吆喝着人起来习武修文,没想到一脚蹬了个空,差点连带着自己滚下去。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道:“叶枫又死哪去了?” 一旁守夜的内侍连忙躬身,老老实实地回答:“五殿下忘了?昨儿叶侍读就回将军府了。” 莫敬轩一愣,“哦”了一声,然后过了被子翻身往里面一滚,半闭着眼睛,叹了不轻不重的一口气,说不出的惆怅:“叶枫走了,再不能欺负他玩了。” 内侍没敢接话,低着头一通腹诽,这个受欺负的怎么看都像您吧。 叶老将军风霜劳碌,征战边疆数年,劳苦功高。建元帝就在叶老将军将前线事情全部奏告完毕,手中军务也交接完成之后,许了他数日的假期,特许叶枫在家陪伴爷爷,也好共享天伦之乐。 本来建元帝还盘算着让叶枫的父亲,叶成回京全家团聚,却被叶远以边关戍守,难离将领的理由给回绝了。因为叶成常年戍守边关,叶枫对于父亲的记忆很是淡薄,不过好在叶远对叶枫极为疼爱,叶成和他夫人也时常有家书寄回,倒也不至于让叶枫缺了这双亲的记忆。 叶枫回家的这几日里,过得十分的滋润,白日里缠着爷爷将前线边关的事讲来听听,整日里热血高涨,恨不得一下子就蹦跶成人,然后同爷爷一起边关上阵;夜里则偷偷溜进叶远的书房,拿本兵书拿根蜡烛,躲在寂静的地方,有月光就就这月光看,没月光就点着蜡烛看。 只因叶远从来吩咐叶枫早睡,下人盯他也盯得极严,有点烟火就要通禀叶远。所以叶枫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来二去数日,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将军府里热闹得很,点着火把满府邸地寻找叶枫。还没两天,就搞得隔壁的工部侍郎来投诉了,说夫人没法睡美容觉了;另一边的户部尚书也来敲大门了,把后院的八匹马都吓醒了,嘶鸣个没完没了……叶远左右一赔礼,干脆大手一挥——不找了! 不找了?于是将军府的一众下人们,只好揣着满心的疑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叶远对付叶枫,从来不像建元帝对付莫敬轩,什么袖子一捋,脚往龙案上一踏,高喝一声:“莫敬轩你给老子滚过来!”——这些,在叶远这都是不存在的。 叶枫偷溜出去看书,叶远也不找了,吩咐人准备了浴汤,美美地泡了个澡,然后美美地去房中睡了一觉…… 直到第二天寅时,一觉醒来精神大好的叶远拎了剑就往叶枫房里面去。彼时的叶枫正抱着没看完的书躲在冬天温暖的被子里睡得香甜到不行。 叶远命守夜的僮仆出去,然后袖子一捋,脚往叶枫的床上一踏,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拍叶枫的脸,十分温柔地唤道:“枫儿,该起床了。” 昨天晚上看书看到约莫丑时才上床的叶枫,满打满算也只是睡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于是有些发懒,在被子里钻了钻,含含糊糊地道了声“再睡一会”后,翻身往里面钻去了。 叶远也不恼,温柔地将叶枫扒拉了过来,又拍拍他的脸,继续耐心十足的唤道:“起床了,枫儿。” 叶枫被扒拉得有点不耐烦,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地睁开,看向叶远:“再睡一……” “会”字是没来得及出口的,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长剑扎扎实实地钉在了叶枫的耳边,贴着他的耳朵,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剑锋的冰冷。 叶远微笑地看向他:“起床吗?枫儿?” “起……起……”叶枫一骨碌就爬起来,书不要了,衣服也穿得贼快,眼睛明亮明亮的,哪里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爷爷,你看我这不就起来了,是吧……” 叶远很满意,点点头从叶枫的枕头上抽回了宝剑,放在手中摆弄。 叶枫见他这样,这才舒了口气,穿衣的动作也慢了些许。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道寒光闪来,叶枫中衣的系带已被斩成两段,叶远剑锋一抖,迅速挑飞了他的衣裳。不等叶枫反应,执剑便朝叶枫当胸而去。 “爷、爷爷……”叶枫连退两步,慌忙躲开,“我这不是起了吗?我我我,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偷书了……” 叶远剑尖又逼过来,毫不理会叶枫的告饶。 “还有蜡烛!”叶枫追了一句,然而叶远丝毫不为所动,又是抢上两步,逼得叶枫退无可退。 就在长剑朝鼻尖笔直逼来的那一刹那,叶枫就是往地一倒,堪堪避过剑锋,朝外滑去。 “臭小子,还想跑?”叶远笑道,反手就是一刀。 见叶远下了狠手,叶枫的瞌睡虫早八百年被丢不见了,从床前拿了靴子就这样光着上身往门外跑去,哪里还顾得外面飞雪漫天。 叶枫一边跑一边把靴子往脚上套,套了之后继续跑,跑了之后继续颠颠着套,狼狈至极。 叶远在身后追,叶枫在前头跑,一路上的下人见了他俩侧身避过,然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装聋作哑,顺带模拟了一把瞎子。 一直逃到了花园那块敞亮地儿,叶枫才慢了脚步,双手防御着盯着追来的叶远:“爷、爷爷,你再这样我就告我爹了啊……” “行,”叶远点头,满不在乎,“你告啊,反正你爹也听我的。” 叶枫:…… “我就说你谋害他亲儿子!” “我还谋害我亲孙子呢!” “……” 叶枫无奈了,撒丫子又准备跑,叶远却早一步追了上来,一把亮剑就往叶枫要害逼:”臭小子,再跑试试?接招!” 叶枫情急,侧身避过就势在地上一滚,抓了把雪用力一捏就往叶远掷去,叶远闪身而避,一声冷笑:“好小子,你还学会……” 后面半句叶远反正没来得及出口,叶枫已经一坨一坨地雪捏了起来,一坨一坨地往叶远那扔,一边扔一边说:“我好歹是你亲孙子,你这么无情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他会回来跟你闹的。” 叶远又是一避:“闹就闹,谁怕谁,你爹屁股被我打开花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呢!” 叶枫又丢过来一个球:“爷爷你这样我们就没法好好交流了……” “谁跟你好好交流了?”叶远一剑斩开叶枫的雪球,纵身向他刺来,“你是不是没去军营问过,你爷爷我什么时候能跟人好好交流了?” 说得好有道理,叶枫无言以对。只好丢了雪球撒丫子绕着园中的池塘跑,池塘的那一头放着一套兵器架,架上有把剑,他刚好能使。 叶远察觉了叶枫的意图,飞身上前阻拦。叶枫身子往后一倒,一抬脚扫起千堆雪,直望叶远面门扑去:“臭小子,有进步啊?” 叶枫闭着嘴啥也不说,卯足了劲飞身而起,就这叶远被雪花挡住视线的一刹,往地顺势一滚,抬手从架上抽出剑,然后一个漂亮的剑花,最后将剑尖笔直地指向叶远。 只是瞬间,眉眼之间已无方才的困倦和戏谑,唯有一片清明。叶远见此,便已然明白,叶枫这是开始认真了。 于是,三千雪花洋洋洒洒落地之时,叶远的眼中现了一丝寒光,随后飞身朝叶枫扑去。叶枫同样不甘示弱,压低身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刺向叶远…… 远处站着的管家和一众僮仆往手上呵了口气,然后踹进袖子里面,打着寒战,缩着脖子,看着池塘那边若隐若现却打得热火朝天的爷孙俩叹了口气:“你说,他俩又得打多久?” 僮仆甲:“等到天亮八成就好了。” 众人抬头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天。 “……” 僮仆乙:“不如我们吃了早饭再来等着吧。”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他,然后齐刷刷地抬头看了看天,最后齐刷刷地看了看那边裹在了一阵寒光中的爷孙俩。 于是僮仆丙开口了:“中饭吧。”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附和。 — 叶远先收了势,挽了个剑花将剑背在身后,赞叹道:“有进步,有进步。” 叶枫不收,还拿着剑杵那,一脸警惕:“我爹以前是不是也受过你这种非人的虐待?” “哪有?”叶远抬头看了看隐隐泛着霞光的东面,“我怎么可能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呢?” 叶枫勉勉强强松了口气。 “我就是把像你这么大时候的他,直接拖到边关打仗去了。” 叶枫:“……” 此时的东面,霞光已是喷薄而出,染红了半边的天空,一轮红日冉冉初升,照在了将军府的庭院之中。然而叶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暖意,反而打了个哆嗦,叶远见状,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叶枫裹上,然后唤来僮仆给叶枫取来衣裳,准备去用早饭。 还没等爷孙俩走出两步,管家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说外面有人递了名帖,少时便要来拜访。 叶远接过了帖子,瞧了瞧上面的名讳,忽而笑得如沐春风。叶枫很少见爷爷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好奇:“谁啊?” 叶远合了名帖,仰望着朝阳,眸光里仿佛藏了无限的沧桑,他笑着叹息道:“建安侯,任烨。”